如果世上没傻瓜

景行,如果是在她最阴暗的三年遇见林嘉蓝,他是否会愿意喜欢她,对她无微不至地牵挂?

嘉蓝知道,越是依赖景行。心里就愈加敏感而不确定,在似是而非的问题面前,还没问,自己先给了否定。

他们依然像从前那样快乐着,景行的热情从未减退,他依然像个勤勤恳恳耕耘的农民,嘉蓝是他唯一的庄稼。有些事情,嘉蓝不说,他就永远都不会问。其实那些问题一辈子都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们一直快乐下去。

快乐下去,其实嘉蓝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命运有时候并不随从凡人的意愿。

那天,跟她初中时放学回家有什么不一样?都是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一个瞬间,就如同天崩地裂,改变了一切。

他们手牵手从动漫秀场回来,还在讨论刚才的精彩片段,景行忽地放开了她的手,接着目视前方,声音勉强维持着轻松自然:“妈!”接着略有些不安地介绍:“妈,这是我同学嘉蓝。嘉蓝,这是我妈!”

看到了,她已经看到了面前端庄温和的女人,她跟一年前一样,有双窖智得勘察人心的眼睛。

嘉蓝僵硬地喊了声阿姨。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要捉弄她到何种地步,才算满意。

一年前,她被小姨接到家之后,立刻去带她见了心理医生。术然地听小姨把她家里的情况以及自残行为详尽描述,嘉蓝只觉自己全身赤裸地站在了这个医生面前,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袒露无余。

那个熟知她阴暗过去的周医生,居然是景行的妈妈。此刻,她正满脸笑意地望着自己,如同一年前,她只是看了她几眼,就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而嘉蓝竟也看穿了她笑容背后所隐藏的冷漠。

一个医生。再怎么胸怀宽阔,那是因为照顾病人是他们的职责。可是,一个母亲,怎么可能愿意她的儿子跟一个病人在一起?何况。这个病人还有个精神失常的母亲,暗无天日的家庭。

够了,她的处境,用不着别人来提醒。嘉蓝咬咬牙,决绝地回给她一个放弃的眼神。

再怎么心痛、委屈、不甘又如何?既然一切都只是命运赠她的一场空欢喜,决定权就已不在她手里,除了放弃,她又能怎样?

回到家,一颗心疲惫倦怠,瘫坐在地板上,眼睛望的,心里想的,都是景行。

窗台上的透明鱼缸,他为她捉的小鱼游来游去;床头上的闹钟,是在娱乐城,玩了无数次打地鼠才赢到手的奖品……还有抽屉里,他写给她的纸条,她一张都舍不得丢掉。通通装在德芙巧克力的盒子里,上面的每一个褶皱,都是她心动的痕迹……

可是,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其实,他们走到这一步,并非因为周医生的出现。本来就是她自欺欺人在先,不愿面对过去。如今,结果不过是比预期提前,而结束以前,她得到过他那么多的关心与爱护,就算今后分离,她至少在回忆里圆满。

……话是这么说,可是情不自禁流下的眼泪又拿什么好借口去遮掩?她放不开,真的放不开,因为她真的幸福过,得到过。

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不会这样舍不得。

景行明显感觉到,嘉蓝对他的疏离。

虽然,他们还是说说笑笑,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但他就是感觉到,她身上日渐淡去的雾气又开始大片大片地浓郁起来。

这样的变化让他很恐慌,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嘉蓝拒绝了他周末一起去爬山的邀请之后,他终于忍不住问她:“嘉蓝,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嘉蓝叹了口气。哀伤地想这一天到底是来了。她之前决定,那句话自己不说。只等着景行来问,可是等待的时候,却暗暗祈祷着他最好不要开口,永远都不要问。

“不,你很好。”你是我见过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你明朗温和。对任何人都乐于帮助,所以,“你配得上比我好一万倍的女孩。”

这句被无数人用烂的分手词,对嘉蓝来说,却是真心实意对他的评价。

然而,景行却不接受,他恐慌地拉着嘉蓝,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问她:“嘉蓝你怎么了,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会改的,真的,你想让我做什么,告诉我啊!”

景行,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明明是很简单的幸福,却总是得到了又失去。

她把他的话收进心里,疼在胸口,脸上却挂着不为所动的坚决。

景行终于平静下来,看着她的表情,知道了她是下定了决心,任他再怎么恳求都于事无补。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寒,咬牙放她离开,巨大的失落与痛苦如同一个铁罩,将他扣留在黑暗里无处遁形。

他一如既往地在她书桌里放早餐,放纸条,心里是隐隐的期望,希望她只是一时心情糟糕,有一天还会回到她面前。

可是,她却如同一个飘荡的影子,开始离他越来越远。休息时她被人叫出去,笑闹着说要参加的业余活动,跟他一点瓜葛都没有。

烦乱郁结的心绪下,却忽地想到了一点蛛丝马迹。推算时间,嘉蓝对他忽然的疏离,是在见过他妈妈之后。

苦苦思索的缘由发现端倪,他一颗心怒不可遏,冲动得立刻给母亲定罪,回家大吵了一架。他本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这次却因为一个女生跟母亲发火。周医生教养良好,不跟儿子计较,却觉得那个叫嘉蓝的女孩太有心计,认定是她煽风点火,才让一向谦逊温文的儿子变得蛮不讲理。

嘉蓝隔天从办公室出来,脸色便一直很难看。刚刚,她一口气忍着,嘴唇咬得死紧。到最后,这口气竟像喘不过来一样。几乎窒息。

周医生的话犹在耳边:“小姑娘。我看我真是小看你了,原来那天答应我只是虚晃一招,撺掇景行跟我反目才是你的目的。”

“我都忘了,自残是抑郁表现的一种,一个人,连对自己都能下得了那么重的手,对别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景行永远都是我的儿子,你在中间再怎么怂恿,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想,你也不要忘本,不管住在哪里,最好经常回家看看生病的母亲。”

她真的是一个医生,知道别人的伤口在哪里,所以一击即中。刺痛了她最难受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嘉蓝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心里不知是气愤还是难过,一波又一波的情绪争相涌上脑门儿,苍白的脸色跟手掌里细密的汗水让她犹如死一般痛苦。

景行凑过来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立刻想起周医生厌恶的嘴脸,不禁咬紧了牙关,恨恨地望着他。

她刚才不够勇敢。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此刻看着景行,只觉得仇恨都融进了血液里,让她整颗心绝望地刚硬起来。

好吧,既然周医生认定,是她怂恿了景行。那么,她不必再为谁着想,放他自由自在。

她冲他笑,他先是一愣,接着满心欢喜,以为两个人心结已解,和好如初。

真是个大脑简单的傻瓜,人的心结怎么可能只一个虚伪的笑容,就立刻化解?可是他相信,她懒得再费心思。看着他比从前还要小心翼翼地对她,只觉得不屑。想起农夫与蛇的故事,也许她就是那条蛇。再被农夫救活温暖以后,反咬一口吞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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