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 长到嘴边
有些花样。她的脑海里是那些琐碎的家务活以及她的爱人和孩子。这里的一个员工,不停地摆放着书籍。那是些人们读完后随手乱放在那里的,他一脸的不耐烦,但却没有偷懒。坐在对面的那个老先生看着一本外国诗集,大概是某个大学的教授,他坐着读书的样子确实很有风度。他的女儿和女婿也许正在异国他乡,妻子过世了。于是,他在书中摩挲自己年轻时走过的路,感慨一生竟如此短促。
隔着玻璃,观望着每一个路过这里的行人。他们中一定有和我一样苦闷的人,只是我们各有各的苦闷和寂寞,谁都走不到谁的心里,我们匆忙地走过对方。也许,霓霓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在他的成长里,我只是个旁观者。就像现在这样,我只能看着他走过,猜测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我代替不了他去成长,我能做的,只是告诉他我希望他怎么做。
我张开手,字迹被汗液晕开了,一手的蓝色。当模糊成一片时,我感到它正在变幻着模样,那样子像块青苔。
我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镜片,因为它看上去很模糊,把我的世界也弄得不再清晰。我手心的墨水沾在镜腿上。想要去抹掉,结果把眼镜掉在了地上,它太脆弱了,一个原本松动的镜片摔坏了。
我把那本诗集买了下来,付过钱后我去那条熟悉的大街上配镜片。
这是我和霓霓曾携手走过无数遍的街道,这里承载了好多有关我们的记忆,我爱这里却也畏惧这里。
我对这里寄托了太多希望,回馈我的却只有现实带给我的无奈和绝望。
我曾经在这条街上丢失过一个日记本,本子上写满了男孩子的名字和他们喜欢的事物。有个叫潘潘的男孩子,有天真的大眼睛,眼睛比我的还要好看,他爱犬成癖。一个叫锦的男生,他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牛仔裤。还有两个是过分注重着装的男孩子,并且都很好看。还有一个是只爱书籍的男孩儿,梦想着成为一名作家。他还给我写过一个故事,我依稀记得,那个故事里有鹅,有水,有我,有天空。还有他。
我曾幻想着从哪个黑暗森林的尽头走来一个身着白衣,踏着金靴子的王子。他会邀我去他的宫殿里做客。日记本丢失之后,我便在此寻到了霓霓。纵使霓霓没有穿着华丽的白色礼服。他只有一双很旧的皮靴,却依然能够拥有攫住我心的力量。他属于我未知世界的一部分,我要到这个未知的世界寻求奇遇,去探险。
后来,他送给我一个深棕色的牛皮本。之前的那些男孩随着日记本的丢失以及霓霓的到来变得很淡很淡了。
我从来不穿裙子,是霓霓鼓励我穿上裙子站在人群里,教我一点儿不拘谨地微笑。他讨厌我笑的时候微抿嘴巴或是用手遮住牙齿和嘴唇,他说那样子看上去太小气。他浑身闪烁着光芒,站在他身边,我也开始微微发光。
我换了新的镜片,走出眼镜店。
我看见了霓霓,他站在台阶下面。
我尴尬地问,霓霓,很冷吧。
嗯。
你看了那场最新的电影没有?
看了,挺好的。
哦。
你头上的这个蝴蝶结很好看,很适合你。
嗯,是由页买给我的。
对了。我要离开了。
什么时候?
过年那天吧。
怎么选了这么个日子走?
那边都已经装修好了,只是带些衣物和书籍过去。这里的房子留给我小叔叔住,他刚参加工作,这儿的房子又那么贵,你知道的。
我们手和手挨得很近,却始终都没有牵起。无形之中,我们变得客气起来,异常礼貌,这礼貌压得人喘不过气。
到时候能来送我吗?
当然。
我和我母亲说了,我说想让你送我,她同意了。
霓霓笑笑,我也笑笑。然后我们走进这条街,一切的一切死在我们的身后。
可能是我最近太懒了,忘了给小金鱼换水。其中一条死了。那是我后来买的。我在鱼缸中添了新水,把死掉的小鱼捞上来。鱼缸里的另一只眼睁睁地看着我把它的同伴带走,这么些日子它们应该早已熟识,甚至已经相爱。可现实总是生硬的。
过年了,我很早很早就醒了,抑或说我一整宿都未眠。洗漱完毕,把新衣裳穿好,反复站在镜子前面检查自己的穿戴。每一次约定好和霓霓相见时,我都会要求自己不可以有一点儿小瑕疵,赴约成了一场对我的检阅。
霓霓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我去送他。
人们各自提着行李,表情木讷,在机场大厅里穿梭。那是些我从来都没见过的脸,我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觉得自己有些不适宜这里。我应该替霓霓提些什么,或是同他攀谈起某些事情让我不那么奇怪地站立在这里。
我找到霓霓了,他招呼我过去,并拼命地挥着手,还冲我笑。霓霓也向我走来,我加快步伐,这一刻我忘记自己是来送行的,我觉得就像当初认识霓霓—般兴奋,快乐得像只小鸟。
我对着霓霓的爸爸、妈妈微笑,然后招招手,他妈妈第一次回给我礼貌的笑容,尽管这笑是那种官方的笑,我也依旧开心。
我说。霓霓,你今天真好看。
像什么?阳光、王子,还是青苔?
对,青苔。像青苔一样新鲜好看。呵呵。
我的笑容再次变得一尘不染。
顾,你的比喻总是很奇怪,但是我觉得这些是我听过最美妙的比喻句。
霓霓,我今天很忧伤,可是我却不想哭。我想笑,想对着你笑。
这多好。
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可能永远不回来了。我想把这里变成童话,你是童话里的公主,我站在那个现实的城市里观望你,挂念你。我不愿意再去触及,这样会更好。
哦。那你会对你的新同学讲起我吗?你会说我是个爱臭美的小公主吗?
不。
为什么?
我会告诉他们,你是个站在云端的,活在天堂里的女子,你是干净的、美好的、明亮的。
突然气氛又沉闷下来,我不再说话,我觉得这一秒我就要哭了。
我要离开了。
嗯。
顾,你真是个古怪的朋友。
我看着他。
可是我爱你。
离开时显得那般轻松,他很久没有这样了,我替霓霓感到高兴。不管他最终选择了哪条路,不管他最终爱上了哪家的姑娘,我的初衷都是希望他能够觅到其中的乐趣,都能够使他快乐地生活,不要像那些日子一样忧郁。我们的谈话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梦想和吉他,也许他真的放弃了,我为之感到遗憾。再或许,这也是条能够让他快乐的路。
他妈妈,那个深爱他的女人为他铺就的路总不会是个死胡同,只要他爱,选择那条路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06
丽江有份温情,藏匿在人群之中。当我打着灯笼找寻它的时候,它会同我捉迷藏,我捉不住它,我累得满头是汗。直到最后,我发现当我找它的过程可能过于专注,忘记了去悲伤去惆怅。或许这就是这份温情本身存在的意义,抑或这就是它本身,我已经找到了它。
我把鞋子穿好,走回我休息的地方。刚下过雨,木头散着潮气。由页给我发了信息来,说她想念我,还希望我在旅行的日子里能够尽情玩乐。我看着信息乐了,我很开心一路上一直能有她的陪伴。
夜半,月光照到我床上,我突然没了倦意,下床冲了杯咖啡。这么晚,不知道是谁还没有睡,吉他声传来。我认真地倾听着,一曲接着一曲。希望那是一个和霓霓一样英俊的人,愿他能永远弹下去,不要停歇。只要他快乐就好。
天快明了,我才睡去。
梦中。霓霓说,我困了,我想睡觉。
我说,好吧。
我看见自己的身子扎在土里,唇边长满青苔,绿油油的,特别好看。
我说,霓霓,那些是我们的爱情。
霓霓说,它们开得可真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