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淮四月,时间无恙
文/安木瑾
1
遇见青淮那一年，青叶镇的夏天正是雨水繁多的时候。
我开始学习画画，坐在学校肮脏的画室里打瞌睡，或者整日背着廉价而简陋的画板在这个小镇上行走。那时候小镇上刚开了一家叫做琴韵的琴行，里头支满了黑白的钢琴，优雅而高贵。傍晚回家的时候，我会刻意多绕几条街，最后经过琴行所在的街道。
其实并不是没有跟家里说过想要学钢琴的。就在我表达了想要去学钢琴的想法之后，坐在窗子旁整理烧烤摊子的妈妈，手下的动作顿了顿。零散的头发从耳边滑了下去，她伸手捋了捋，然后涨红了脸看着我，怯生生地问：“多少钱一个月？”我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敛了眉眼笑笑说：“妈，我的颜料快没有了。”她也笑了，她说没事，明天再去买吧。
像我们这样的，在这个城市的最底层挣扎着苟且的人，意味着没有资本去谈梦想和喜欢。这是我从懂事起，就开始明白的道理。我仰头望着旧得发黄的天花板，感觉像是被鱼刺哽住了喉咙。
阳光从低低的窗子外头拉扯着落进来，细碎地拉长到脚边。
妈妈的烧烤摊支在这个小镇上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我们在傍晚的时候推着油腻的烧烤车出门。
电视剧里都会有这样的桥段，当像我们这样的灰姑娘被生活踩在脚底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生活优渥的公主，仰着骄傲的下巴来奚落可怜的灰姑娘。而故事的最后往往都会有那么个王子或者骑士来拯救可悲的灰姑娘。我也没有能够例外。只是当杜茗微带着她的公主姐妹们出现在烧烤摊前，并用涂满了指甲油的手指指着我的脑门讽刺地笑着的时候，出现的并不是王子，而是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她站直了身子和杜茗微剑拔弩张地对峙，最后她只是掩着嘴巴笑了笑说：“杜茗微，你猜要是路宁看见你现在这泼妇样，会有什么想法？”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电话，打开照相机对着杜茗微的脸。杜茗微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背过身子叫站在旁边的女生们走开了。
看着杜茗微走开了，青淮就转过身子将镜头对着我，然后快速地按下了ok键。她笑着收起电话，看着一脸仓皇的我弯了弯眉眼，脸上有浅浅的酒窝，她说：“我是青淮。你不用太感谢我。”我望着她笑容明媚的脸，忽然间恍惚。
妈妈说要请青淮吃东西。青淮探着头往烧烤车里望了望，舔舔嘴巴说：“不要了，我在减肥。”她说完咧着嘴巴笑笑，然后挥着手说再见。妈妈站在旁边捋着头发微笑道：“多好的女孩子，以后遇见人家可要谢谢人家呀。”我点点头，看着青淮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
其实我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就又见到青淮。是在学校操场边种满法国梧桐的小树林里。我抱着书包跑进树林里的时候，青淮正甩着脚坐在学校已经石灰斑驳的围墙上抽烟。青淮吸了口烟，低头笑看着我，说：“怎么，又被杜茗微欺负了？”我站在原地窘迫地看着她，手里紧紧抱着脏兮兮的书包。青淮晃着脚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然后顾自低下头看着暗下去的屏幕说：“那女人从来就是这样，我了解她。”青淮说着从墙壁上跳下来，丢下烟头踩了踩，然后她伸手抓过我的包，“一起出去玩吧。”她用的是肯定式的语气。
青淮拽着我的书包翻过墙去，然后咧着嘴看着趴在围墙上的我。她说，不用怕，你跳下来。然后作势伸出手来拉我。我冲着她摆手，平稳地跳在地上。青淮背着我的书包，转过头来看着我惶恐的样子笑，“瞧你这样子，别担心，我不会把你拐走的。”她带着我去了青叶镇上最乱的学校，是一所名声并不太好的职业高中。
青叶镇的夏天，气温已经让人感觉到焦灼的意味。
去到的时候，学校还没有放学，所以翻墙出校门的学生一波又一波。我和青淮站在职高门口，手里拿着刚刚买来的冰激凌。我没有问青淮带我来这的原因，而她也没有说起。其实也并不是猜不到，因为杜茗微喜欢的路宁也在这个学校里，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路宁和青淮是在一起的。
青淮蹲在地上把吃不完的冰激凌按在地上画出一个完整的笑脸的时候，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白色的板鞋，上头最显眼的是一个金色的星星套在圈圈里的标志。青淮笑着跳起来拉着眼前高瘦的男生大声说：“路宁，那朵带刺的花可又扎人了啊。”路宁就转过头挑着眉毛看着我，“杜茗微欺负你？”阳光有些刺眼，我看着路宁好看的样子，窘迫地低着头，几乎要失去言语的能力。路宁就搂着青淮的肩膀一直笑，他说：“青淮，你从哪找来这么棵害羞草？”青淮翻着白眼说：“还不是多亏那朵带刺花。”青淮的话刚刚说完，路宁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闪烁着的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杜茗微。路宁最终只是敷衍了杜茗微几句，语气恶劣。
青淮指着路宁介绍说：“这是杜茗微喜欢的那个男人，哈哈，不过被我收了。”然后她笑着转过头看着我，然后挠着头说：“不好意思，我一时忘记你叫什么了。”路宁也笑，他走过去伸手拍了拍青淮的肩膀。我低着头小声补充说：“我叫四月。”青淮就笑，她说：“真是个怪名字，像我的一样。”
我跟着路宁和青淮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吧。青淮拉着路宁一路小跑着走进去，我跟在酒吧门口，慌张得不知所措。路宁回头看见我站在门口的花篮旁边涨红了脸，他拉着青淮走回来，站在酒吧门口问青淮要不要换地方。青淮瘪着嘴说，不换不换。路宁笑着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又说：“我记得你今天有钢琴课的。”青淮就拉下脸来，她说：“路宁，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喜欢钢琴。”她说完转身就走进酒吧去了。路宁站在门口微微皱着眉头，他别过身子眯着眼睛看我，说：“欸，含羞草，你走吧，你这种人全身上下都跟酒吧不搭调。”他说完转身也走进酒吧去了。我站在原地，探着头往酒吧里望了望，最终还是转身走开了。
其实路宁说的是对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属于眼前这样酒色声糜的世界的。而有些人，却是生来就同这样的生活，格格不入。就像是生活在风雨里的草芽，除了奋力地让自己强大得足以应对生活所陈列的艰辛，别无选择。
2
夏天的日子，一日日，过得极慢。
杜茗微再次发难是在这个小镇里唯一的一家琴行的门口。我背着脏兮兮的画板站在琴行的落地窗外头，望着明晃晃的灯光下头摆放着的是一架又一架的钢琴，高贵而典雅。杜茗微从出租车上下来，手里提着精致的小包。穿着碎花裙子，露出白净而纤细的脖颈。她走到我后头，轻蔑地看着我，然后伸手掩着鼻子讽刺地说：“哎哟，真是的，别把烧烤摊上那些俗气的味道带到这种方来。”她说着扬起小巴对着落地窗照了照自己的样子，像是梳理羽毛的白天鹅得意地说“像钢琴这样昂贵的东西，你妈得卖多少烧烤才能让你学得起呢”，她看着我，眼神轻蔑而不屑。
我低着头，拉了拉肩上的画板，让到一边就要走开。杜茗微得意地笑着，伸手抓住我肩上的帆布袋，然后嘲讽道：“怎么，赶着回去给你妈卖烧烤？”她说着用力地扯了扯手里抓着的帆布包，只是她没有意识到的是，我包里居然会有些装满了液体颜料的瓶瓶罐罐。就在她和我拉扯的时候，那些装满了颜料的瓶子翻倒下来，全洒在了她的碎花裙子上。杜茗微立马尖叫着松开了拉着我的手，慌慌张张地跳到一边大声质问：“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要弄脏我的裙子！”她说着表情狰狞起来，一把丢开手里的包冲过来拉我的衣领。
而青淮和路宁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出现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缘分，或者说他们会不会就是我这一辈子将要遇见的救赎。青淮冲过来拽着八爪鱼一样攀在我身上的杜茗微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开。青淮伸开手护在我跟前，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已经失控的杜茗微傻笑。“难道这就是你这美好的皮囊下的丑陋嘴脸？”青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路宁也已经从后头走了上来。他眯着眼睛看着满身都是颜料的杜茗微，然后低下头看了看满地的颜料和一些小小的塑料瓶子。杜茗微一见路宁也来了，委屈地瘪着嘴走到路宁身边，伸手就要拉到路宁的手臂的时候，手却生生停在了空气里。她听见路宁用极其轻巧的口吻说：“别碰到我，我不想也变成水粉画。”杜茗微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然后隐忍地笑笑，转身走回去捡了自己的包。她站在原地转过身来挺直了脊背看着路宁，她说：“路宁，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这并不妨碍我喜欢你。”她说完带着一身狼狈的颜料转身走进了人群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