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的年华
总之呢,齐铭予被解救了。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为此我生了很久的闷气。我觉得那样一个讨厌鬼根本不值得这么多的关注以及这么好的生活。
他就应该天天啃馒头喝白水,别人打他时,他不哭还很贱的笑,所以谁都可以欺负他。
我不喜欢齐铭予,他离开后我从来没有想念过他。
之八
爸爸炒股赚了些钱,我们搬去了新的房子。
为此我非常得意,总是忍不住要在同学们面前炫耀我们家的新房子有多么的大、装修有多豪华。
妈妈不喜欢我这样的言行,皱着眉对我说,新房子其实还需要还贷款,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反正我就是一个小公主,我可以住新的宫殿。
可是妈妈不肯帮我买我看中的公主裙,说太贵了,还说叫我想都不要再想。我气急了,站在商场外跺脚。
我看到了那辆鲜亮得犹如刚上市的大苹果的红色轿车。
齐铭予坐在车里。一个女子在开车。我猜那就是他的小姨,看上去特别的漂亮,似乎散发着一种捕捉不到的光芒。
齐铭予发现了我。
他转过头来看我。
隔着玻璃窗,一直一直看着。
是在向我示威么?
哼!讨厌鬼永远都是讨厌鬼!
我扭开头,一眼都不再看他。
妈妈从商场里追出来,我已经忘记了那条裙子,我问妈妈,为什么我们家不买车呢?
妈妈没好气地回我,你到底是以为我们家多有钱呢?
说真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就是从那一天那一刻开始,我明白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优越。
至少,齐铭予就比我优越了。
太讨厌了,这个家伙!
之九
我十三岁这一年,彻底悲剧了。
我变成了大胖子。小时候可爱的婴儿肥不知怎么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升级了。
妈妈无奈,心急,却又束手无策。进入青春期的孩子总是会给家长带来各式各样意想不到的问题,令他们一筹莫展。我的就是,肥胖。
我开始经常凶爸爸,做菜为什么一定要放这么多油?但又管不住自己的嘴,见到好吃的就想扑过去大快朵颐。
在学校,我还要装作不在意的豁达样子,自我调侃,“为什么这么胖?因为除了人和恶心的动物,我什么都吃呀,胃口太好啦。”
已经这样自我贬低了,但还是会有刻薄的同学调侃我,“那SHI你吃不吃?”
肥胖的少女是没有任何尊严和地位可言的。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面对如此艰难的处境。
而更糟糕的是,班上来了一名转学生,叫做齐铭予。
之十
我想就像齐铭予无法在第一眼将已经变形的我认出来一样,我也没能在第一眼将他认出来。
因为他也“变形”了。
那个总是精神不振畏畏缩缩的瘦小男孩,怎么就忽然玉树临风神采飞扬了?
他梳着非常妥帖的发型,皮肤白皙而清透,于是更加凸显了他那双黑眼睛的湛亮和灵动。
从来都比我矮一截的家伙,现在却比我高出不知多少,如果我和他面对面站着,我必须极力扬起脸庞,才能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推测,因为从我认出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走近过他。
“林丝缕!”
“怎样?”
这是他搬走后,我和他之间的唯一一次对话。
之十一
我发现长大真是件麻烦的事,太多不能控制的事情如雨后春笋般“繁荣”地出现,绝对叫人应不暇接。
怎么都控制不了的体重。
身体开始定期地流血。
莫名其妙开始暗恋。
……
是的,暗恋。哪怕只是远远地听见那个人的声音,耳朵都会发起热来,心脏开始狂跳,像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
但我知道永远不可能会有人喜欢我。比猪都还要更像猪的少女。
我想这也就是暗恋这个词听上去这么苦涩的原因,因为它永远无法变得明亮起来。
不配,这个字眼终于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并且越来越清晰,像个被狠狠割过一刀后形成的疤痕。
之十二
发胖给我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我只能心无旁骛一心学习,成绩因此变得好了起来。
可是如果要我在年级前几名的好成绩和可以被男生傻傻盯着看之间选择,我必定选择后者。
可惜的是,我能做到的只有前者。
家里的境况又好了一些,爸爸买了辆雪佛兰,但这实在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了,学校里的同学都见过经常来接送齐铭予的那台车,是要从国外预订的名车,那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呢。
大家都说齐铭予之前一直在上海读寄宿学校,很贵族的那种,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坚持要转学来这里。
面对同学的追问,齐铭予很温和地回答:“我不想离开家太远。”
是的,他不再是那个失家的小男孩了。
他被他那个很强大的小姨收养了,而那个女人在他身上倾注了她能给与的全部的爱。
这些是齐铭予写在作文里的,老师当做范文当众念了出来。
之十三
我一直记得那篇作文,标题叫做我的另一个妈妈。
“我的小姨很美丽,最初见到她时,我一直试图在她身上寻找和我妈妈相似的地方,可是我好像只能记得妈妈病重时的模样了,我觉得小姨一点都不像我的妈妈。”
“小姨说,她和我可是老朋友了,她在我还只有一枚花生那么大的时候就认识了我,在妈妈拍的B超照片里,对,那时我还在妈妈的肚子里。”
“后来小姨离开了,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说她只能在妈妈透露的一鳞半爪的信息里努力想象我所过的生活。每次都要想得很用力,可是也每次都想得很开心。她说她的脑细胞总是因为拼凑出了我可爱的样子或者言行而欢欣得想要跳舞。”
“小姨有很多的追求者,可是她对他们都是爱理不理,她说她不相信有谁会像她一样爱惜我。‘如果不能给你双份的爱,那么至少我的这一份,一定要满满地给你。一毫升都不能少。’”
“小姨说,她会一直一个人带着我。”
“我并不想小姨这样,我想她拥有自己的幸福。可是我还太小了,我的话不够分量,我劝不动她。我想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听话更懂事更优秀,让小姨安心,让她为我所做的一切牺牲都变得值得。”
“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母亲真的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可是我又是这么幸运还可以拥有小姨,她给了我一个母亲能够给予自己孩子的最大最大的爱。”
“是的,她就是我的另外一个妈妈。”
文章念完,好些同学鼓起掌来。而我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趴在了桌子上。
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可笑地流下了眼泪。
忽然哭出来也并不仅仅是被这篇作文感动了,更是因为当年我用鸡毛掸子凶狠抽打齐铭予的情景忽然跳进了脑中。
我从没反省过这件事,直到此刻。
我从没认为自己做错了,直到此刻。
也许变胖变丑,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想让我表里如一。
我到底是个多丑恶的女孩?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此刻,然后我再也抛不开这个问题。
之十四
我在十五岁这年夏季快要来临的时候“成名”了。
我向人表白了。
郑彬彬。
他是齐铭予的同桌。
学校里一度流传这样一句话,“全校最美的风景都在初三一班的最后一排。”
由此可见,郑彬彬和齐铭予并驾齐驱帅得很梦幻的程度。
不同于齐铭予的谨慎,和每个女生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郑彬彬则认为他天生的帅气是应该用来普度众生的。
我觉得他是个很浮华的家伙。但我还是向他表白了。
我说,郑彬彬我喜欢你。
我甚至都没找个隐蔽的地点或时间。
就是刚刚下课,老师也才离开教室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