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的年华
文/鲨鲨比亚
之一
记忆中那只鸡毛掸一直很鲜明。
现在似乎没什么人再使用这样的清扫工具。但我小的时候，妈妈很爱用它掸扫灰尘。
家里总是很洁净，又因为洁净而显得格外地温馨。
爸爸爱烹饪，一有空就钻进厨房叮叮当当的忙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家总是散发着鲜香的可喜的味道，有一天一只怀崽的野猫从阳台偷偷溜了进来，在厨房温暖的角落里产生了一窝小猫咪。
我非常的震惊与欢喜。
这个惊人的消息很快在左邻右舍中传扬开来。
齐铭予又来敲门，黑黑的眼睛有点胆怯地闪烁着，像云层后的星星。
他说他来看看小猫。
我非常英明神武地察觉他在撒谎。
根本又是来——蹭饭的。
已经不止一次像这样踩着饭点出现，说着各式各样拙劣的借口。
爸爸妈妈总是笑呵呵地迎他进来。吃饭的时候拼命给他夹菜。就连我最喜欢吃的食物，他们也优夹给他吃，比如肉末蒸茄子、香菇烤鸡、糖醋小排骨，真是讨厌得要命。
我很不喜欢住在楼下这个和我同岁的男孩。虽然爸爸妈妈总是说，他很可怜。
他自己的妈妈死掉了，爸爸抛弃他，是社会的错好么？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呢？凭什么一再让他上门白吃？
每一个生长在幸福家庭的小孩子都会自大地认为世界是围绕自己一个人旋转的，那时的我也不例外。
“有什么好看的？”我堵在门口不想让齐铭予进来。“你长这么大没见过猫么？”
妈妈听见声音迎出来，连说，小予么，快，快进来。
之二
就这样齐铭予又登堂入室了，妈妈还勒令我要在自己的房间招待他。
我胡乱塞给他一本画册，气呼呼坐在一旁。齐铭予来之前妈妈正在打扫我的房间，鸡毛掸子仍放在书桌上，没来得及拿走。
齐铭予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本册子，不敢翻，好像怕那些纸张一碰就会碎掉一样，真可笑。
爸爸妈妈在客厅忙碌着。碗碟偶尔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很确定我看见了齐铭予的喉头窜动了一下，是无法掩饰的贪婪的吞咽的动作。
就是来蹭饭的，没错，他就是来占我们家便宜的！
真可耻！
我站起来，将鸡毛掸子抓进了手里。
齐铭予不解地抬起头看我。
“不许你再来我们家！”我一边警告一边在他小腿上抽了一下。
当然是很轻的一下，我还没有无法无天到不知道打人是不对的。
如果齐铭予当时就很有骨气地跳起来跑出去，或者回手打我一下，后面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了。
他没有愤怒，甚至也没有生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对我笑了起来。
是那种软趴趴的极力想要讨好的微笑。
孩子们都会有这样的直觉，知道谁可以肆意欺负，谁绝对不要惹，所以我马上就知道了我想怎么对待齐铭予都可以。
所以我很用力地又抽打了他几下。
“你很不要脸你知道么？老是来！老是来！有人请过你么？”
齐铭予脸上的笑容颤动着，但始终没有消失。
那是一个很扭曲很扭曲的笑容，我一直记得，比哭还要丑。
爸爸妈妈冲进来解救他的时候，他脸上一直挂着那样的笑。
之三
厨房里的那窝小猫当天晚上就被老猫叼走了。
妈妈毫不客气地说，是因为老猫感应到我的邪恶和凶暴，非常担心幼崽们的安危，所以才把它们搬走的。
但我不知道多么喜爱那些毛绒绒的小家伙，还兴致勃勃地打算过要将它们养到很老很老。
我很难过很失望，也因此更加憎恨齐铭予。
附近几栋居民楼的住户都知道齐铭予，因为他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奶奶。
齐奶奶非常地古怪。反正我从未听见她开口讲话。也没见过她有过除了发呆之外的任何其他的表情。
每天她一睡醒就会拎着小凳子坐到楼下，雨天就坐在楼道里，拐杖头顶着下巴，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动也不说话。
到了吃饭时间，她会慢慢挪去最近的菜市场，买两个馒头。
齐铭予被他不负责任的爸爸丢给齐奶奶之后，她开始买四个馒头，另外两个是给齐铭予吃的。这就是她能给予齐铭予的最大的照顾了。
齐铭予没来之前，邻居中的好心人时不时会给齐奶奶送一两个菜。她总是点点头接下来，然后坐在那里很慢很慢地吃完。
对于那些要她上门一起吃饭的邀请，齐奶奶从不答应。
齐铭予不同，我爸不过礼节性地对他说过一次，小予今天叔叔做鱼汤，一起来喝好么？
他就开始一而再再而三恬不知耻地上门蹭饭了！
好吧，我承认天天都吃馒头喝白水是很可怜的，可是又不是我害他那样的！
凭什么因为他处境可怜，所有人就必须、一定、不得不同情他？
很没有道理不是么？
之四
齐铭予接过了奶奶递过来的馒头。
不知不觉又想念起林叔叔烧的美味的菜肴了。其实他那么爱去林家，除了很喜欢林叔叔做的饭菜，更是因为每次他去，都会不自禁地产生一个很傻的念头，好像又回到了自己曾拥有的那个家。
那时妈妈还没有生病，家里总是收拾得特别干净漂亮。爸爸也很爱他，不会莫名其妙打他骂他。
那时……他好快乐呀！
咬进嘴里馒头似乎更难吃了，齐铭予咽不下去，眼泪因此呛出来。
之五
那天我看到了齐铭予捏着馒头泪流满面的傻样子。
我还记得我当时想，这个贪吃鬼，不爱吃白馒头，所以就哭了。
真是丢人丢到爪哇国了！
可是我还是不得不上前和他说话。
因为爸爸妈妈勒令我必须向齐铭予道歉。
“齐铭予，到我们家吃饭！”
我向他喊。
齐铭予像听到召唤的小狗，猛的站立起来，黑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真的没骨气到极点了。我从小到大没见过像他这么讨厌的人。
“齐铭予，如果我爸妈问起，你必须要说，我已经和你说过‘对不起’了！”我口气很凶地说。
齐铭予拼命点头。点完一次又一次。
这样的人随便打他两下又怎样？他自己都满不在乎呀！我仍是满心不忿。那天我打过齐铭予后，爸爸问我：“你打了他几下？”
“一下。”
“你还撒谎？”爸爸怒吼起来。
“三、三下。”其实我根本记不起我到底用鸡毛掸抽了齐铭予多少下，不过少说点，总是没错的，因为此刻鸡毛掸被爸爸拎在手里。
我挨了生平第一次打，因为齐铭予。
爸爸在我屁股上重重地抽了三下。而妈妈只是站在一旁看，不劝也不拉。
之六
我不敢再公然表达我对齐铭予的嫌恶。
我还学会假装大方在饭桌上将好吃的食物主动让给齐铭予，我请他一起看我的相册，借他我珍藏的漫画书，有时我们还一起打羽毛球。
爸妈都被我骗过去了，以为我和齐铭予成为了好朋友。
才没有呢！
这个总是一副孱弱的样子的小男孩，脸上永远挂着退缩的表情，像一只随时在等待挨打的小耗子。真的很讨厌。怎么看都讨厌。
我讨厌齐铭予，千真万确，无须质疑。
我希望他从我眼前消失，最好干脆从这个地球上消失才好！
之七
我的心愿顺利成真，齐铭予离开了。
因为一个在小城里引起轰动的传奇女人。
大家说，她中学一毕业就跑去一个什么豪华游轮上当服务生，伺候的都是有钱的外国人。后来顺理成章嫁给一个新加坡的有钱老头。老头一死，她就带着千万财产衣锦还乡了。
她是齐铭予的小姨。
她带走了齐铭予。还请了一个保姆，照顾齐奶奶的饮食起居。
街坊们除了惊赞于她的慷慨，也羡慕她的富有。
又据说，齐铭予住进了一栋好大的别墅。他小姨疼他疼得不得了，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