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阑珊

忘记了哭叫忘记了奔跑，那把挥舞在空中的战刀明晃晃地刺向我的眼睛，闪着寒光的刀刃上沾着村里人的血液。当他直劈向我的头顶的那一刻，我突然固执地扬起头，没有丝毫的躲闪。

然后是一阵带着腥味的风扑面而过，我感觉那把刀就在我的鼻尖上，下一秒就能将我一分为二，然而它却停住了。

我睁开眼睛，目光对上一双漆如子夜的眸子。在那双眸子中，我并没有看到风云涌动的叹息，而是一片明媚。舒卷温和像是那些我所有过的美丽岁月。他健壮的身躯跨着高大的战马，威风凛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把战刀直指我的眉心，我却没动，就这么直接地无畏地把眼神当作匕首刺过去。我不打算再活了，玉娘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说，要有皇族的尊严，宁可死，也不低头。那一刻，那种傲慢和无惧是与生俱来的光，任是面对他带血的战刀也丝毫不曾退缩。

他的目光由狰狞转向温和，英挺鼻梁下的嘴角忽而扬起。他笑了，把战刀收回刀鞘，俯身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我随着这笃定的力量翻身上马。跌入他怀里的那一刻，我知道是我赢了。

金人在村子里展开了屠杀。所有的人都被赶到了村口的空地上。当徐老爹看见我和他一同坐在马上的时候，惊讶的眼睛直瞪着我大声质问道。伊洛你疯啦?你的骨头呢?!你到底是不是宋人?

我轻轻地笑，然后不说话。靠在他的怀中。似乎所有鄙夷和愤怒的指责目光都不能伤害到我。我没心没肺地倚在他的怀里。傲然地看着这些同我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们被金人一个接一个地砍掉了脑袋。

当玉娘死在刀下的时候，她的眼睛都盯着我在看。那目光十分复杂，但是我清楚地看见，那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光。弥留之际浑身鲜血地倒在血泊里尽力仰着头盯着我，却似乎是在笑。哥哥也不见了踪影。我希望他能够平安逃离。

一夜之间，我的村子成了荒村。再没有一个活着的人。除了我，当金人的士兵们高举着马刀为了胜利和杀戮的快感而欢呼的时候，我轻轻地环住了他的手臂。在他的耳边呓语说道，你杀光了我所有的亲人，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三

金人大帐之内。

众将领齐声向他行礼叩拜。这次行动大获全胜，金兵如同疯狂嗜血的野兽，让那些腐朽无能的宋军闻风丧胆，驻守在淮河以北的部队连任何抵抗都没有采取，就仓皇渡河南逃了。这次行动的成功为宋金两国的和谈争取到了主动，金国会得到更多的土地和钱财。

而他，是金人眼中的英雄。金国的二皇子。完颜凌树。他手下的两万亲兵是金国最精锐最具战斗力的部队。宋军在他们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他此时坐在绣着蟠龙虎豹纹的将军榻上，众将士庆功行赏，夜晚篝火通天，帐内觥筹交错。那些杀人如麻的魔鬼此时统统成了醉汉。

我就站在他身后，作为战利品被带进军营。我走进军营的时候穿一件月白绣衫，着一袭莲粉长裙，长发过膝，深黑如瀑，用藕丝带束住。一张素颜，也没有首饰。只是用举手投足的华丽姿态让兵士们纷纷驻足静立，呆呆张看。席间也有人说将军留着这个宋人女子迟早是个祸害，不如早早杀掉，免得节外生枝。我听在耳中，在他回头看我的时候，当即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示好的神情回过去。他于是大喝一声大胆。本将军做事情还需要你们来教授吗?吓得众将士无人胆敢造次。

席散，已临近深夜，军营里业已安静下来，战马在马厩里安睡。偶尔打了一个响鼻，惊飞远处林间的栖鸟。只有负责打更巡营的士兵还在营中走动。凌树兴致很好，拉着我在军营里走动，我一袭素棉布裙，他也退下了战甲，着绸袍纶巾，竟是儒雅非凡如同一名书生。笑问我，那时眼见他的战刀直劈面门却为何不躲?我低头浅笑说，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我的哥哥。虽然我没有见过我哥哥。

凌树于是就是一副高兴的样子。月光如水倾泻于军营的原野上。他无限温柔地站在我面前，双手温暖，捧住我的脸庞，轻声询问说，那么。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片刻的沉默之后。我点头，说好。

那时我脆弱得如同雏鸟，依偎在他的怀中寻求保护。凌树，这个二十二岁的金国二皇子，他沉醉于十五岁的我初放的美丽，相信一见倾心的偶然，于是便卸下了宋金两国之间尖锐的对立，回复成一位翩翩风采的少年。那种,莫名的怜惜强烈地膨胀开来。他说，伊洛，你是来人，我会打下宋国，然后把整个江山作为迎娶你的礼物。你相信我。

我笑，用那种足以融化所有冰凉的刀剑的温柔语气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凌树，我请求你，不要放开我。如你日后会因为爱我而遇到的困难而放弃我，那么当初你又何必拉我上马不让我死在你的刀下呢?

夜晚的凉风吹得旌旗霍啦啦的发出响声，凌树把我抱在怀里，笃定地许诺说，好的，任何时候，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会让我们分开。

四

上京，金国皇宫。

我穿一袭殷红缎袍。头顶赤金步摇碧银凤簪。耳中琉璃坠子，腰间缨络粉带。我紧跟在凌树身后，低着头用余光悄悄打量这水磨青石的大殿，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耀眼装饰透露着皇权的至高无上。但是我却分明感到一阵寒意。从地面上，从四周的空气里朝我袭身而上让这座宫殿空洞如坟墓。

是大金明德皇后的明德宫。她端坐在大殿之上的七宝金凤榻上，身旁站着两个华衣艳丽的女子。这三个人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我。这目光充满敌意，如同恨不得当下就将我凌迟一般，刺得我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行过礼。皇后开口说。皇儿你此番出征带回来的女子就是这个人吗?

凌树低头答道，回答母后，是这个女子，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既然把她带回来了，就已经考虑清楚了。我会迎娶她，让她做我的妻子。

凌树的话音刚落，站在皇后右侧的女子当即就按捺不住大声质问说。为什么?凌树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我是什么?你要如何对我，

我听出来了，二王妃这个位置，十有八九原是她的，但是我的出现取代了她。我心中暗自得意，但是却又害怕，知道此时我是不能开口的。于是缄默，静观事态的变化。

胡闹!皇后勃然大怒，她不仅是一个民女，还是宋人，你以为你父皇会答应吗?自你出生，保国君家的两个女儿就注定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你的妻子。现在你却想违背这个早已确立的安排。

凌树倔强地不说话，他回过头看我，那眼神我明白，不要害怕，相信我。

那个女子的姐姐，就是太子妃此时也从凤榻前下来，她走到我面前，用蔑视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她说、我们银护家是皇上御封的保国君，我妹妹和凌树青梅竹马，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破坏他们的婚事?你若现在后悔，我还会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回宋国。

我抬头看着，笃定地说，谢谢太子妃的美意，伊洛只愿能和二皇子在一起。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火辣辣地在我的脸颊上响起。我被这一巴掌打得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