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阑珊

文/夏东秋

  硝烟散去,云烟过眼。

大梦初醒,一场海市蜃楼三年。

新人已作古,空留恋。不枉今生一次相见。

红颜空老,命途多舛,唯余哄骗。

也曾如花美眷。千般流转,终不敌似水流年。

楔子

伊洛,你可知道,这世间种种,若有前因,就必有后果?今日你对我笑。他日就必会有人哭泣。今日你会为得到而喜悦,他日也必将有人因失去而难过。河东河西,此消彼长。我们都不必为此太过执著。可是你却是我的劫难。注定无法逃脱的一场蜃楼之景。但就算我从未因此而责怪过你,我们的心又还能如何取舍?

这句话,是凌树于我的耳边,沉重却也轻盈的一段耳语。彼时我于莽原千里的塞外草原之上,淮水之滨的故乡他国也早已无力触及。我一袭素衣淋漓飘动如水银坠地。毡帐内青铜宫灯黄黄闪烁。灯花尚未瘦尽,无尽长夜漫漫无期。毡帐外皎洁弯月凄凄晶莹,繁星业已疲惫,些微浮云徐徐飞散,

然后我敬上一杯粘稠的马奶酒。凌树饮下之后沉沉睡去。他的甲衣兵刃挂在墙上,仿佛是年深日久的一件可有可无的装饰,落满了尘埃,连织网的蜘蛛也不知来去了几番。

而他的眸子在睡梦中悠然暗去之后。我手里的匕首却反出让人心凉的寒光。锋利的刀剑距离他的心口也只有一寸的路程了,我只消再稍稍用力,这把沾满了仇恨和阴谋的匕首就必然会刺过他单薄的棉衣,贯穿心脏然后宣告一切终于了结。我终于会功德圆满,此生再无牵挂。

可是多少个夜晚。我维持着这个动作。刀尖的那一寸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心如刀绞,汗水浸透丝衣,任我再如何努力,却始终难以下手。

每一次,看见他在睡梦中的表情,安详得如同孩子。眉头微微紧锁,藏着那些沧桑之外的沧桑。嘴角微微扬起,仿佛洞悉一切般的温情柔软。于是化解了我所有的尖锐和锋利。

因为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睡着,就好像他知道我不会让那把匕首沾上自己的血一样。

就像这些年他一直对我说的那样,这世间种种,若有前因,就必有后果。河东河西,此消彼长。任是谁都不必太过执著。

那么我说我放弃了,好不好?凌树,我放弃了。那么就让我们从此挥手别离好不好?

你为什么会哭?你是不是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迈出了第一步,我们两个都已经回不去了。

我出生的那天,父亲刚好画完了那幅绝世的画作。旁人急切而喜悦地告诉他我降生的时候。他正在帮幅面的题头写下。悠悠洛水。翩翩伊人。于是我就有了名字,伊洛,赵伊洛。

那幅画在我十六岁的时候被易林交到我的手里。是那条脉脉的洛水,清浪跃动,洛神凌波。然后我笑着烧掉了它。有一片叶子恰巧落在我的裙裾上,丝丝脉络清晰可见,一如命运。都早已在冥冥之中被安排妥当。伊洛伊洛,已被遗落。

而在我十五岁那年的初秋,我坐在玉娘身边的小凳上,头枕着她的膝盖。风很大,她手里的针线在我磨破的青布短衫上慢慢地游走。桐树一大阵一大阵地往下飘着叶子,我信手挑拣几片小而完整地捏在手里。回去压在床褥下面。过几天就会有好看的红叶了。

世忠哥哥的箭术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好的。他是玉娘收养的孤儿。他用打猎得来的野物卖上价钱,请镇上的绣工一针一线在我素色的裙子上绣下绚丽的花鸟和草木云朵,然后我穿上它们在破败的院子里开心地旋转。就可以从他廿一的容颜里看见满足。

世忠哥大我六岁。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在这方圆百里的乡邻中,任是谁都会知道玉娘的大儿子英俊健壮,更是擅长农耕打猎。媒人踏破了家门口的那条老榆木门槛,谁人家的姑娘貌美淑贤。谁人家的姑娘温柔多金。哥哥总会看看我,再一口回绝。

而我,除了初成的容貌可以让人侧目。其他的也就不过尔尔。乡村人家所看重的,到底还是那些手艺。这也不得怪我。玉娘和哥哥从来都不曾要求我去做些什么,她们总会以无限的耐心和宽容来应对我的任性。一次我说要那支我完全用不上的鎏金凤钗。玉娘和世忠哥就忙碌了整个夏天用纺成的棉线和打来的兔子去为我换来那支金钗。又花去数个夜晚在我把它弄丢之后再找回来给我。却不曾对我有过一丝的抱怨。

在他人的眼中,我也许是那种不孝顺没有技能空余一副好皮囊的姑娘吧。于是没有人喜欢我,和我同岁的女子大多已经许配了人家,我是村子里仅有的没有婆家的女子。虽然我毫不在乎。

因为没有人会知道。深夜临睡之前,玉娘和世忠哥都会在我的床榻前跪下,毕恭毕敬地唤我,公主。

是,我叫赵伊洛。我是徽宗的幼女。那个经历了靖康之耻被金人劫掠到上京的皇帝,我是在三岁时金人攻破东京汴粱之际被宫女玉娘护送逃出皇宫的公主。

玉娘是个有血性的女子。她和自己的养子一起节衣缩食却还要为我请来教书的先生为我传授宗义理法。她始终盼望有一天宋军会重新打过黄河收复失地。我也能再次回到皇宫,套着黄金的枷锁然后缓缓死去。哪怕临安至今依然是歌舞升平,没有人会知道北宋朝廷还有一个公主在绵延的战火中被人遗落。孤悬在这片淮河之滨的村庄里,暗自生长着。

我维持着一个皇族的高贵。就算我的仆人只有两个。我在书本上学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义,哪怕在别人的眼中我仅仅是一枚琉璃瓦片。

玉娘总让我明白,我是公主,是皇族,我生来就必须担负着某种使命,那时我连一块砖头都难以拿起来,也不能遗忘这最最重要的血统。

于是在我十五岁那年的初秋,杨树落下了第一片枯黄的叶子被我捡到的那一刻。命运之轮就已经开始隆隆地转动起来,碾碎了我所有的最简单最无虑的平淡幸福。

那日我正在村东头的空地上玩耍。阳光淡漠斜射,树阴下显现出琳琳的光斑。我拾捡着可以做书签的叶子,抬头却看见远处一阵慌乱。许多村民纷纷丢下锄头朝村子里跑。他们的姿态像是惊慌失措的鸟兽,在田垄间没命地逃窜。村里年长的摆渡翁徐老爹湿着裤脚跑回村子里,看见我还站在村口。不由得又急又气地对我说,伊洛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还不赶快回家躲起来?

是金人吗?我朝远处瞥了一眼,不在意地问。

知道了你还不跑?徐老爹大概是被我的冷漠气坏了,他不再理我,一路跑回家把门抵死了。

金人,从村民的口中,我知道他们是极可怕的生物。他们青面獠牙,嗜人血肉,他们喜欢把宋人的头颅挂在腰上来显示战功。他们的马刀斩断敌人的脖子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一丝犹豫和怜惜。

眼前的烟尘还没有散去,我就看见金人的马队已经快要抵达村子了。四散逃奔的村民躲闪不及。有的就被追上的金人一刀斩于路边。殷红的人血如同远处盛放的繁花,开在田野里。我呆立在村口,脚下发软,已经没有力气移动。

那匹高大的黑色战马就在我惊恐的眼眸中快速地靠近我。当他经过我的身边,我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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