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流华
陈清远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仍然年轻的脸,试图微笑,她说过她最爱他的微笑。自从她离去后,他就不曾笑过。镜子里出现的竟然是一个可怖的表情。他看着墙上微笑的她,喃喃说道,你把我的笑都带走了。
陈清远记起她死前脸上的一抹笑意,带着解脱和释然,而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恨意逐渐被后悔自责所取代。
自己向来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也不知什么时候隔壁搬来这么两个人。这一次出去到医院,原本只是找回一具胎儿的尸体,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在门口竟然遇到一个与她眉眼十分相似的女人,白皙的皮肤,弯弯的柳眉,挺翘的鼻子,穿的旗袍还是几十年前旧上海流行的样式,恍惚之间他以为她又重新活了过来。
陈清远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抚着墙上的相框:“玉梦啊,你知道吗?我今天碰到了一个与你长得极像的女人,第一眼看到她,我还以为,是你回来了。”
他发呆了半晌,又回去拿起了桌子上的那个黑色手提包,打开来拿出那一具还未成形的胎儿尸体。用胎儿的尸体来熬补汤是一种滋养美容的秘方,很多渴望容颜不老的人都在喝,有需求就会有市场,一些妇产科的人私下里也会做这种交易,所以他用一包钱换回来这么一团肉。不过他倒不是要用这死胎熬汤,他找来自己很久之前就特地买的药臼,为了自己不老的容颜,开始忙碌起来。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那团肉已经变成了尸泥。再过几天,药臼里就会渗出淡绿色的尸油,容颜不老不再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传说。
墙上的女人嘴角上弯,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怪我欺骗了你,如今还不是用这种丧尽天良的手段去欺骗别人的眼。
床边的梳妆台上,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里,绿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淡淡的光。陈清远用铜盆打来一盆水,在盆中倒了少许瓶子里的绿色液体,然后用沾湿的毛巾仔细擦洗了一遍自己的身体,从脸颊到脚踝,每一寸皮肤他都不愿意遗漏。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不老的容颜比毒品更易让人上瘾,他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第二日,陈清远破例起了个早,梳洗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敲开了邻家的那扇门。
三、周思远:茶馆里的老人
大清早居然有人敲门,我打开门来,居然是昨日看到的那个男人。
他来做什么?
我回头看了看姐姐,她朝我使了个眼色:“你去照顾店里的生意吧。”
我应了一声,把昨天晚上一直在看的半卷线装古书往枕头下一扔,然后穿过一条巷子走到了茶馆。
中午时候,那个叫做许瑞林的男孩居然又来了。
“昨天的照片我洗出来了,你的那张我给你送过。”
我接了过来,照片是用做图软件处理过的,一种刻意做旧的效果,一个女子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发呆,意境颇足,构图也不错,一共洗了两张,其中的一张洗成黑白的照片。
他指了指那张黑白照片,笑着说道:“有同学看到这张照片,问我是不是坐着时光穿梭机穿越回几十年前照的。”
“是吗?”我饶有兴趣地看着照片。
“是啊,你要是再穿一身素色的旗袍就更像了。”
“你还没有回学校去吗?”
“我们这次出来是要在这边待几天的,拍些作品,这也是我们的作业。”
阿亮泡了壶茶过来,许瑞林边喝茶边缓缓开口道:“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仿佛几十年前的读书女子才能够有的温婉高雅,那是现在的女孩子绝对模仿不来的一种气质,第一眼看到你,我觉得恍惚间回到了过去。”
“是吗?那照你这么说,我不是成了好几十岁还面如少女的老妖精了吗?”我打趣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以为我在生气,慌忙解释道。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我爷爷家里原来有好多藏书,我小时候看过一本叫做《苏州志怪录》的旧书,上边就记载着有的人用特殊的法子养颜,几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年方二八的少女。”见我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那个老人又不慌不忙地讲道,“至于方子,是秘传的,后来还传到了慈禧老佛爷那里,你们知道为什么老佛爷容颜不老吗?传说就是用了那张方子。只不过所用的药材太过难得,又违背常理,所以到了后来也就成了禁方。”
许瑞林好奇地问道:“您老知道那方子?”
“嗨,我哪里知道,我若知道,能变成这样的糟老头子吗?真是怀念年轻的时候呀。年轻人,好好努力吧,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
老人又感叹了一番韶华易逝的悲哀:“想当年……”
我专心喝着茶,懒得去听那些陈词滥调。没有人愿意老去,历代帝王求仙问药以求长生不死,有些人更加贪得无厌,希望青春永驻。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一张张稀奇古怪的药方流传下来,只是为了那个容颜不老的梦想。
许瑞林还在听着老人的话入神,我的思绪却已飘向了远方。长生不老又如何?时光平淡连白开水都不如,我的心早已麻木,除了每天可以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那张脸,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跟死了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死了的人好歹还有后人的祭拜,我们却是游离于正常人世之外的人,违反自然道法而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头来总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知许瑞林和那个老人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回到家时,姐姐正在厨房做饭。说是做饭,也不过是把一些青菜和中药材打成糊状,好多时候为了追求药效,连明火也不用。光吃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也能活下来,这么长时间,我们就靠着这些东西过活。
我从枕头下摸出那半卷线装的古书《相颜本草》,上面记载着古代养颜的秘方。
“写这书的人莫不是都把方子一一试过了?”
天刚刚黑,姐姐吃过了晚饭,歇了会儿,就准备睡觉。早睡晚起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睡觉的时候人体代谢会变慢,所以睡眠有助于减缓衰老。
她坐到梳妆镜前,拿起梳妆台上的细瓷白瓶,倒出一点儿绿色的液体在盛满水的铜盆里,然后用沾湿的毛巾极其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面颈,像是在擦拭一件精致的瓷器。
“姐,你那瓶尸油是不是快要用完了?”
姐姐不悦地瞪了我一眼:“跟你说了多少次,这叫做南珠回春膏,你还老是尸油尸油地叫着,听了也不觉得恶心!”
“反正都是一样的东西,你知道就行了。对了,白日里邻居那人过来是做什么的?”难得姐姐竟然对个外人感兴趣。
“没什么,无非是无聊了找人聊聊天。”
“就这些?他没有做什么工作吗?赋闲在家呀,莫非跟我们是一路人?”
“我也觉得他有些古怪,看起来,有些像多年前的一个故人。我明天去他家回访,你跟我一起去吧。”
四、周思远:陈清远家的镜子
一进陈清远的家门,屋子里竟然有些淡淡的药味儿,不过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简简单单,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物什,客厅里摆的也是我们家那种红木的椅子,现在的人都不喜欢坐沙发吗?
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的肖像照,弯弯的柳眉,挺翘的鼻子,脸上微微的笑意,乍一看,竟然就是姐姐的模样。我转过头去,看到姐姐也盯着那幅肖像在看,眼里升起一丝复杂的神情。
陈清远解释道:“我第一眼看到周小姐,就觉得你跟我故去的妻子十分相像……”
姐姐垂下眼去:“真是不好意思,让你想起了伤感的往事。”
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闲搭,我假装打量屋子里的摆设,悄悄摸到茶几旁边。一进屋,我就发现了桌下的这个与这里的摆设极不相称的石质药臼,里面静静地窝着一团粉色的肉泥,已经渗出了少许绿色的半透明液体。我小心地用食指沾了一些,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这样熟悉的气息,原来这个陈清远果然不是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