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流华
文/穆牧
楔子 左岸
江南的冬天也是阴雨不断。
这个名字叫做雁栖的小镇子,在地图上是苏州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没有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出过什么改变历史的名人。一排排灰色的屋檐错落有致,白色的墙壁上长着青苔,一条小河从镇子中流过,这样的不知名的河流,在水乡里随处可见。细密的雨丝一根接一根地落到水面,空气里升起一阵阵雨雾。
河的左岸,临街有一家茶馆,朱漆的木质门窗有些年景,上面雕着镂空的古朴花纹,门口挂着块木质的牌子,黑底金漆,上书“左岸茶馆”四字,若不是窗子上明净的玻璃,会让人有一种回到几十年前的错觉。店里的生意冷冷清清,竟然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个伙计在桌子旁边拨弄着茶叶,一个年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女子斜倚着窗台坐着,望着打在玻璃上的水珠发呆。她面容清秀,连慵懒的坐姿都透露出一种书卷气。
伙计抬头看了看窗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番,又闭了嘴,目光有些忐忑地望向窗边的女子。
女子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懒懒地转过头来,盯着他,却并不说话。
“掌柜的……”伙计终于开口说道:“咱们家的茶馆地理位置不算太好,开张都三个月了,每天就这么冷冷清清的,没什么生意,照这样下去,怕是连房租都付不起……”
女子略微一点头,起身从桌子上抄起了一本古旧的书,低头翻看,轻声说道:“无妨,我有些口渴,你帮我泡杯茶吧。”
伙计在心里嘟囔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掌柜的,早上十点才开店门,下午四点就关门,一天到晚不见什么客人,她却一点儿都不着急。看样子,根本就无心经营这间茶馆。可是既然不想经营,又为什么要开呢?
一、周思远:邻家男子
又下雨了。
我望着窗外,古老的巷子在雨雾中时隐时现,雨水顺着屋顶灰色的瓦檐流下,在光滑的青石路板上敲击着自己的旋律。街上的行人匆匆而过,五颜六色的伞花让这个雨中静默的镇子多了些活力。若是再多出来个温婉秀丽的撑着油纸伞的女子,便是一幅绝美的江南风情画。被某个诗人看到了的话,灵感突发,说不准又是一首传世的诗作。可惜我不是什么诗人,自然也写不出什么诗,我感觉到的是空气里腻人的潮湿,似乎抓一把就可以拧出水来。
店里的伙计阿明又在操心店里生意的冷清,殊不知我根本就不喜欢嘈杂,又不是少了他什么工钱,真不知有什么好操心的。
三个月前,我跟姐姐搬到这座镇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雨天。我们迁徙了那么多的地方,不知这次为何她偏偏看中了这座镇子。看来下次搬家我可以提议去北方干爽的地方去住。我们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居住太长的时间,在我的记忆里最长不过十年,最短的时间是两个月,一般都在五年之内,久而久之,搬家竟然成为了我的一种生活习惯。我也不想开什么茶馆,可是在家闲待着也是无聊,姐姐又向来不愿意出门。我们住的一般都是这种不起眼的小镇子,镇子上现代化设施缺乏,民风却淳朴得很。上次我们俩都窝在家里不出门,弄得邻居以为是人失踪了,还去找镇上的警察来询问。我就索性在街边开了家茶馆,还请了个伙计,来昭告一下我的存在。
阿明突然往门口走去。
“客官,欢迎光临,里边请——”我被他这句话惊了一下,“欢迎光临”为什么可以和“客官”连起来说?我没教过他这句话呀。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男孩提着一个湿淋淋的背包走进店里来,发梢上还滴着水。阿明拿了条干毛巾过去,男孩顾不得接,慌忙打开背包来看,原来那里面还有一个包,装着一台相机。他摆弄了半天,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淋湿。”
等男孩重新把相机包好,阿明把点茶单递过去:“请问您要喝点儿什么,上面是本店的特色茶水,下面是茶点。”
男孩用毛巾擦了擦湿淋淋的头发,有些腼腆地伸手去拿点茶单。他看到站在窗边的我,稍微顿了顿,看到我也在看他,又匆忙低下头去,假装是在看单子,其实还在时不时用眼睛瞄着向这边看。我只觉得好笑,就别过头去继续看玻璃上的水珠,我又不怕你看。
阿明把他点的茉莉花茶端了上来,说道:“站在窗边的是我们掌柜的,姓周。”男孩站起来,腼腆地说道:“周小姐,你好,我是苏州大学摄影系的学生许瑞林……”
我离开窗台朝他坐的那张桌子走过去:“是到这里来采风的吗?”
“哦,是的,可是却忘了带伞,被淋成这副狼狈的样子。”他自嘲地笑笑。
我也笑了笑:“这边天气多变,你下次记得带雨衣就是。”
我们聊得还算是投机,他把那台数码单反里存的照片给我看。
“你这张是站在那座桥上拍的吗?”
“是,就是门外那座石桥。”
“这张不错,其实你可以把机位撤得再低一点,这样的话石板上的青苔也会加进去,会看起来更加沧桑厚重。”
“原来如此,怪不得总觉得少点儿什么。周小姐以前也学过摄影吧,给出的建议一语中的,我想了好半天都没想明白,居然被你一句话就说中了。”
“只是略知一二,以前在照相馆帮过忙。”
“我刚才进店里来的时候,觉得你倚在窗台上的情形就是一幅绝好的构图,所以我可以给你照一张照片吗?”他的眼神中还带着羞涩。
“可以。”我站起身来往窗边走去。
雨停了。
那个叫许瑞林的大男生刚走不多时,我竟看到姐姐走进店里来,身上穿着那件她最常穿的浅紫色旗袍,下摆用金线绣着几朵盛开的菊花。虽然我们的住处只和茶馆隔了一条巷子,不过姐姐向来不愿意出门半步。
她一进门来,就坐在桌边咳嗽起来,我忙过去替她拍拍背。
“有什么事情要你亲自出来一趟的?直接打电话叫我不就行了吗?”
“我不愿用那个电话,只一条巷子,走过来又累不到。下午不知为何,突然我就咳嗽起来了,家里的秋梨膏用完了,我一想店里泡茶可能会有存货,所以就过来看看,咳咳——”
说完她又咳嗽起来。阿明忙拿秋梨膏泡了茶端过去,姐姐喝了气息才平稳些。
“姐,你再坐着歇会儿,今天我们早关门。阿明,去收拾收拾东西。”
我们所住的巷子里有两户人家,三个月来,我从来没有与邻家的人谋面,曾以为那是一座空着的房子,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里是住着人的——一个男子。
我们走到家门口时正好他也走回来,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拐进了胡同。那个男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几岁,面容白净,五官也秀丽,却脸色苍白,常年不见阳光的那种,乍一看是被什么病症困扰了很多年。他看到我们站在门口,神情似乎是一愣,姐姐盯着他看,他尴尬地把目光移向别处,露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有些扭曲的表情,打了声招呼:“我姓陈……住隔壁……”说话都不太顺溜,我微微一笑也算是打过招呼。
二、拜访
周思远一进门就坐到了客厅的椅子上,忍不住开始抱怨。
“姐,你说你吧,没事别老穿着旗袍到处晃,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只有年代戏里的人才老穿旗袍,你在家也就罢了,出门总得先换件衣服吧,我不是给你买了好多件吗?你看刚才邻居那男子看你的眼神,跟见了鬼似的。”
姐姐周文倩若有所思地倚着门框站着,望着门外:“刚才的那个男子……”
周思远打趣道:“刚才那个小子面容白净得很,莫不是你动了什么心思?”
姐姐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觉得那个男人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周思远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陈清远站在玄关处,望着镜子里的自已,仿佛古井无澜的眼波里竟然有了细小的纹痕,像是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心脏竟然跳得剧烈,都快超出了他的负荷。他右手抚着心口坐到了椅子上,看着对面墙上她的照片。这个女人,自己曾经如此地深爱过,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一段不会有结果的爱情。他陷入了沉思,回忆着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本来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他试图忘掉她,可是她的一颦一笑早已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都在说服自己是她欺骗他在先,所以他才会亲手结束他们的感情,他不想承认一个他早已经想明白的事实,是他自己把他们两人的感情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