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尸

0018

文/倪 震

>  壹

我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是凌晨一点三十五分。

“喂,你到了?”我迷迷糊糊地顺手接了电话,忽然意识到这是办公用的手机,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可惜为时已晚。

“是我。”电话那边响起一个年轻的男声,他似乎有意压低了嗓门。“是自律师吗?”

“你是谁?”我不客气地问。

“听说你擅长处理杀人案件。”他含含糊糊道,“没错吧?”

“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你这个电话号码。”我粗暴地说,“但他应该提起过我的工作时间,虽说不需要预约,但晚上是我的私人时间,尤其这个时候。”

“事发仓促。”他的声音有点慌张,“我需要你的帮助。”

“找我的人都需要帮助。”我无动于衷,“不过我至少得知道自己在帮谁。”

“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他哆哆嗦嗦地说,“这并不影响我把报酬存到你的账户上。”

“听着,我是个律师,不是杀手。”我冷冷地提醒他,“我的确是为了赚钱而工作,可我的原则是先了解情况再决定是否受理。来历不明的钱收得容易,花的时候往往很烫手。”

“十几分钟前,有个人从窗户里爬了进来,我把他打死了。”他完全无视我的话语,梦呓般地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

“报警。”我简明扼要地说。

“要是能报警我还找你干什么?!”他带着哭腔。

“他从窗户爬进了哪里,你的家?”

“是的。”

“我不明白你在担心什么。”我强忍住挂断电话的冲动,“你打死了一个私闯民宅的家伙,这类事情应该交给警察处理。他们勘察现场后,如果确定是正当防卫,根本不会起诉你。要是他们认为你防卫过当,到那时再来找我吧。”

“别挂电话!”他几乎是叫了起来。随即又压低了声音,“请听我解释……我打死的是自己的女朋友。”

“有意思。”我嘟哝了一句。把椅子拉过来坐下,“她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门不走呢?”

“她喜欢恶作剧,平时经常以吓我为乐,估计这一次也是。”他轻声抽泣着。“我正好起来上厕所,路过厨房时发现有个黑影从窗里钻进来。最近我住的小区发生了不少夜间盗窃案件,我吃了一惊,以为是小偷,就抄起地上的电饭锅扔了过去,于是……”

“于是她就死了?”我叹息道。“她真是玩过火了,害人害己。”

“事情的经过你都知道了,给我出个主意。”

“我还是觉得你该报警。”我温和地说,“这种情况下无论你打死的是谁,顶多算是误杀。你多大了?”

“我是个学生。”他补充了一句,“大学生。”

“赶紧打电话报警,然后通知你的父母。”我坚定地说。

“晚了。”他绝望地说。“现在警察不会相信我的。”

“出了什么情况?”我紧张地问。

“我……”他欲言又止,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我把她的尸体丢到河里了。”

“愚蠢!”我猛地站起身。声音提高了八度,“你纯属是自掘坟墓。知道吗?”

“知道,我现在后悔了,所以才打电话找你。”他抽了下鼻子,“尸体已经被水冲得无影无踪。”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把尸体捞出来。然后再弄回你的住处?”我讥讽地问。

沉默了很久,他蹦出一句话:“我可以给你双倍酬劳。”

“别冲动。”我用安慰的语气说。“你知道我的住址吗?知道?那太好了,马上赶过来,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有些事情还是面谈为妙。”

“雾很大。”他犹犹豫豫地说,“天亮后再去不行吗?”

“天亮后尸体很可能被发现。”我加重了语气,“倘若你不介意的话。”

“我立刻就去。”他说,“可是街上没有出租车。我不敢保证什么时候能到。”

“没关系,我等你。”挂了电话后,我发出了一声冷笑。

今晚是冬天罕见的大雾之夜。

从中午开始,横贯城区的河面上就不断升起雾气,到傍晚时分,已经浓得成了一床厚厚的雾毯。我站在窗前向外望去。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混沌之中,溟蒙中只有楼下的路灯挣扎着透出橙黄色的光芒,街道上静悄一哨的,没有行人,没有车辆。

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给自己泡了杯热茶,用毛毯盖住双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

那小家伙自称是大学生,这点我并不怀疑,我甚至能猜想到他毛茸茸的胡子以及额头上的青春痘。一个稍有社会经验的成年人,断然不会三更半夜地跑来和我胡说八道。

圆滚滚的电饭锅砸到人的脑门儿上,致死的几率是多少我不敢肯定,想必不会比撞到电线杆上而毙命大到哪里去,尤其还是隔空扔过去的。就算他的女朋友霉星罩顶,一命呜呼,他是如何把女友扔到河里的也是个问题。

即便找个最胆大妄为的司机,要他在这种鬼天气把车开到河边,换来的肯定是拨浪鼓般的摇头:“谁敢开谁就去开,反正我不行,我敢保证他一定会把车开到河里去!”

把尸体背过去丢掉倒也是个办法。但这小家伙在电话里分明地告诉我,他是在十几分钟前失手杀了人,而离河边最近的居民区,步行走过去也要二十分钟,何况还扛着个沉重的尸体,在大雾里踯躅而行。

我瞥了眼来电显示,应该是插卡式的公用电话。他能装模作样地和我鬼扯半天,自然不会在这种地方留下破绽可抓。

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我摇摇头,目前除了观望也没别的办法。

电话铃再次响起来时我看了眼表,两点整。

“我走到花园广场了。”他气喘吁吁地说,“一路上连个人都没看到,真瘆得慌。”

“没看到人是好事。”我不紧不慢地说,“你是不是迷路了?前边有个岔路口,你顺着西月街一直走,然后沿着河边就能走到希望广场。”

“明白了。”他松了口气,“到了那里我再给你来电话。”

“到时我出去接你。”我给他打气,“十分钟后我们就能见面了。”

一直等到三点,他也没有音讯。我打了个呵欠,正琢磨他是不是就此消失无踪时,电话响了起来。

“完了,完了。”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一切都完了。”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你在哪儿?”

“我在河边!都怪你,为什么偏偏要我走这条路!”

“因为这条路最近。”我解释道,“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我女朋友的尸体浮在河面上,我看到她了,她被冲上了岸!”他语无伦次地说。

“你是不是被吓破了胆,出现幻觉了?”我叹息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开始吼叫,“天啊,天啊!”

“又怎么了?”我被吓了一跳。

“有人看到我了,他正朝这边走过来!”

还没容我回答,电话便被挂断了。

真有意思。我想,事情就和这个房间一样,变得乱七八糟了。

我正琢磨要不要去河边看个究竟,他又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我问。

“没事了。”他瓮声瓮气地说。“我把事情解决了。”

“你怎么解决的?”

“我把两具尸体都丢到了河里。”他的声音很空洞,

“应该不会再被冲上来了。”

“两具尸体?”

“是的,”他说,“我把看到我的那个

1 2 3 4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