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石岛
林先生继续说:“安野久惠十四年前从日本来到中国,投靠李家老爷子,十年前入了中国国籍,嫁给李家的大孙子,随了夫姓。她的夫家背景极强,祖上自清朝初年就发了家,是翻云覆雨的大人物,后来家业随着政局起起伏伏——资助义和团;镇压太平天国;辛亥革命结束,保守的老一代去世,新一代当家人追随孙中山先生;新中国成立后,家族分流,一部分人去了美国,中国台湾,一部分坚守大陆;留下来的族人在经过了数十年的沉沦后,终于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凭借血液中流淌的商业意识,重新发家。如今的李老爷子是第十一代掌门人,旗下有一个涉足地产,矿产,蔗糖,棉花,物流,百货连锁经营等多种行业的跨界大财团。李家孙媳妇久惠有一对四岁的双胞胎儿子。关于她的女儿……”
林先生变得谨慎起来。
“请说。”
“我在调查过程中,屡屡向人询问她女儿的情况,得到的答案却是光怪陆离。有人说她除了双胞胎儿子以外,没有其他子女;有人说她的女儿是从日本带来的;有人说她的女儿被她过继给了亲戚;有人说她女儿很叛逆,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了……总之,到现在我也不清楚真实情况。”
我沉吟道:“十四年前来中国,女儿十四岁,如果这个孩子存在的话,从时间上推算,只能是在日本就怀上的!林先生,请问你知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来中国,和李家是什么关系,她自己的家人又在何处呢?”
林先生取下他那顶鸭舌帽,有些艰难地吞了一下唾液:“我说苏小姐,您还没搞明白吗?她的夫家背景不简单啊,我光是查这些资料,都是处处碰壁,惊险丛生。上次,我接近她的司机,想打听点情况,那小子可坏了,学过擒拿手的,三两下把我撂倒,抢走我的证件和照相机,还威胁要吊销我的律师执照。总之我能做到的都做了,这些东西都给你,后面的活儿,您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丢下那些资料,提上公文包就走了。
我一张一张地翻阅资料。
照片上的李久惠——也就是安野久惠——有时显得很快活,有时显得很忧郁。她的两个儿子胖胖的,丈夫个子不高,但颇有气势,我曾经从商业杂志上见过这个人。她并不经常和家人在一起。购物,吃饭,散步,通常是一人带着一大群随从。随从里有个人很眼熟,是那个阻止她打我的眼镜男子。他看起来斯斯文文,不像司机,也不像保镖。
任何一张照片里面都没有李里佳这个人。
我灰心丧气,感到被李久惠彻底击败了。她藏得可真深呀,我怎么也看不透。有时让人觉得她很邪恶,有时却又发自肺腑地心疼她。
两周的限期很快过去了一半,古校长在周五晚上,终于忍不住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小苏,你下周有几节课啊?”
“和平时一样。”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决定放你一个星期的假,带薪的。”
“吓?”
“下周所有的课,都由爱登帮你代了。你就好好地去找李里佳同学吧。”
“喂……可是……”
嘟嘟声传来,那老头已经把电话挂了。
此时此刻,我真想有个人从天而降地来帮我,七位数的奖金呢,可以分他一半。
不过我又想了想,还是三分之一吧!
想起过去有一年的冬天,在山形探望朋友。睡了一夜后,拉开窗帘,忽然就看到漫天飞舞的银色雪花。第一次见到雪的我,忍不住把大衣的帽子也扣在了头上,捂得严严实实。可是路上的中学生们竟然一个个穿着裙子。
你也会在大雪纷飞的时候穿裙子吗?
《六》
周六上午,我在市区自己的公寓里蒙头大睡。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惊醒,穿着睡衣和拖鞋,把门拉开,门外的人吓了一大跳。
“鬼啊!”
“鬼是谁?”我转过头看了看玄关处穿衣镜里的自己——蓬乱的小卷卷像释迦牟尼的发型一样堆在头顶,眼睛上的妆因为偷懒没卸干净,黑色的睫毛膏凝成了一坨一坨的块状体,睡衣穿反了,一脚踩着拖鞋,一脚踩着高跟鞋。
“唉,苏老师是不是很可怜呢,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我抱怨道。
倪飞靠在门框上,耸着肩膀:“拜托,在学生面前也应该注意下形象,我可是一直很欣赏你的哦。”
“这个……”我忽然感到一丝欣喜和害羞,低下头,“人气不过是肥皂泡。”
“别装蒜,你可最虚荣了。”倪飞坏笑。
“臭小子,找我有何贵干?”我板起脸,“啊,我想起来了,你很早前答应过要再请我去打高尔夫,是不是来履行诺言了?”
倪飞摇摇头:“是有一个人拜托我无论如何都要带他来找你!”
“谁?”
倪飞身后冒出一个身影,一脚踏在我的地毯上,声音低沉而冰冷:“你好。”
我抬头一看,是一个中等个子,二十刚出头的青春少男,微卷的中长头发披在肩上,戴了一副豹纹边框眼镜,还有一条米色围巾。
这不是李久惠的随行人员之一吗?我一下就认了出来。
“他是我堂兄——倪奇。奇哥,这就是我的班主任——苏子鹅。”
这家伙来找我做什么?想不太出来。但我感觉一定能从他身上套出些关于李久惠的情报。
我立刻振奋起来:“请进,请进!”
“不用了。”那个男人声音依旧冰冷,“我来只是要告诉你一句话——别查了。”
“什么?”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李里佳这个人,你就别浪费时间了。另外,你也不要再找人去跟踪李久惠。我如果是你,就赶紧把李久惠小姐的支票兑换了,买一大堆喜欢的东西,去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剩下的全部存银行,然后,就把她彻底忘记吧!”
听了这话,我不禁感到又生气又好奇。他凭什么如此咄咄逼人,无所不晓,得意忘形。
“真好笑,你是谁呀?我干吗要相信你?”
倪奇抿了一下嘴唇,略思考后,答道:“我是李久惠的私人心理医生,她的公公在两年前雇了我,工作职责是随时测评李久惠的精神和心理状况,给予治疗,或在必要时提供医学证明。在她的身边,还有保镖,司机,律师,保姆。无论她惹了任何麻烦,我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出来解决问题。一个多月以前,我们跟随李久惠小姐来S市疗养。那个周末,我们想着高尔夫俱乐部比较安全,人少,所以大家都放松了戒备,我还请假与家人聚会。没想到,她偏偏认识了你。后来的事,都是她悄悄进行的,包括甩开我们,独自到学校找你,给了你们一张大额支票,并一直与你保持电话联系……直到上个星期,她情绪激动地说有人绑架了她的女儿,我们才知道又出事了。”
“听完你这长篇大论,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李久惠是个神经病,别相信她。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总之,你该庆幸自己撞了大运,拿钱走人,忘了她吧!”说着,倪奇转身想走。
“站住!”我提高了嗓门,“首先,你要说服我李里佳并不存在,得拿出证据来。第二,或许李久惠真的有神经病,但她不是个傻瓜,我忘记她,她会忘记我吗?她不会来找我麻烦吗?第三,你现在可是踩在我的地盘上,就得学着放尊重一点。懂吗?”
倪奇回过头来:“第一,李里佳确实不存在,这并不需要我证明,而且事关李久惠小姐的隐私,我不想提。不过你没听警察说吗,八十几次失踪记录,这正常吗?合理吗?第二,我已经为李久惠小姐实施了催眠疗法,她已经不认识你们了,更不会找你们麻烦。第三,如果你希望得到别人尊重,最好先投胎还阳!”
“投什么胎,还什么阳?”
起初我没明白这句话,而后忽然理解他在嘲弄我像女鬼,顿时感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抓住倪奇的衣服往屋里拽:“混蛋!你给我再说一遍!”
倪飞已经被吓得缩到了一边:“息怒,二位息怒啊!”
“我想我已经表达得够直白了吧?”倪奇进到客厅,将我推开,“苏小姐,如果再插手下去,对你,对李久惠,都没有任何好处。你拿了她的钱,难道还想看她的笑话吗?你是不是有点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