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石岛

“这话我也想问问你。李久惠到底有什么毛病我不清楚,但我能感到,她对自己捏造的这个女儿的确有很深的感情,那种感情不是发神经能发出来的,而是内心真实拥有的!没错!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世界就和平了。对于我,卡里多了一大笔钱;对于李里佳,又增加了一次失踪报案记录;对于你,又完成了一次工作;对于李久惠,又发了一次疯而已。可她内心的难过真的解决了吗?她的问题得到真正的关注了吗?你们才是在看她的笑话!你们才是真的太残酷!”

倪奇不说话了。

倪飞拉了拉他堂兄的胳膊:“苏老师还没睡醒呢,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倪奇甩开倪飞的手,抬头,正视我的眼:“或许……你说得对,我一直以来都在按照一种最便捷的方式去治疗,忽略了她真正的病根。”

“所以呢?”我歪着头看他。

“所以,我决定去一趟她老家,看能不能寻找到可以为她彻底治疗的方法。”倪奇沉默了片刻,然后像是真的下了决心,“对不起,今天唐突了!”

说完,他便拉着倪飞离开了我的公寓。

我无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想这下可好了,李久惠已经忘记了给我们钱的事,学费或许可以和古校长两人分了。

当天下午,我把自己与倪奇的对话向古校长汇报。

他一听就急了:“什么?你干吗撺掇那家伙去日本?你呀你呀,你个小傻瓜!他之前说已经催眠了李久惠,让你拿钱走人时,你就该同意了!你后面那些都是多余的!现在可好,他去日本了,万一真的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把李久惠给治好了,然后那李久惠想起给我们钱的事情,岂不是前功尽弃?!”

姜果然是老的辣,校长的分析环环相扣,句句在理。

“那现在怎么办?”我懊恼地问。

“你要和那个医生一起去日本,掌握一切情报,他知道的,你都要知道;而且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劝说他放弃治疗李久惠。”

“校长!!!”我大叫起来,“我怎么又变特务了!”

嘟嘟……

老头又挂断了我电话。

人生的洪流就是如此,一旦被卷进去了,就得身不由己地被冲到很远、很远的对岸,偏离自己原来的目的地。我对此可谓领悟到了极致。

妈妈的网房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一长串金光灿灿的蛹看了会给人带来好运。那些蝴蝶也很了不起,因为从幼虫期就开始吃有毒植物的叶子,破茧以后,它们就成了带毒的蝴蝶。

《七》

通过倪飞得知倪奇的航班号,我订了同一班经由上海飞往鹿儿岛的飞机。

到现在我都忘不了,倪奇在登机口见到我时那副惊讶的表情。

“你也坐这班飞机?”

“是啊。”

“你也去日本?”

“是啊。”

“你去做什么?”

“和你一样。”

“什么和我一样!”

“我也担心着李久惠小姐呢,说起来,她也算是我的朋友。”

倪奇对我的说法保持怀疑,但在飞机上,他主动说起一些之前未透露的情况。

“其实李里佳……也并不能完全说不存在。”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秘密或许只有李久惠本人,李老爷子,她的丈夫,还有我知道。”

“快说,快说!”我迫不及待起来。

倪奇深吸一口气,直直盯着前排椅背上的液晶电视屏:“在我为他们工作的这两年间,李久惠小姐制造的‘女儿失踪案件’就有十六起。我通过催眠疗法才知道,在她来中国之前的确生过一个女儿,但刚一出生,就死了。”

“那个时候的李久惠才多大呀?”

“十五岁。”

“也就是说,李久惠十四岁怀孕,十五岁生下孩子,但夭折了,后来她来到中国,几年后嫁人,生了一对双胞胎。她心里面一直牵挂着那个夭折的孩子,所以神经有些失常,可以这样理解吗?”

“基本正确。”倪奇撅起嘴巴,那模样其实挺可爱,“但是我总觉得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我必须去寻找出来。”

“我倒是对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充满了好奇。”我无意间这样说。

忽然倪奇睁大眼睛:“你说得对呀!我现在想起来,觉得李老爷子肯定知道真相。我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但李老爷子嘴有多紧呐,若要让他开口,其难度等同于让江姐开口。他不肯说,一定是担心影响家族名声,毕竟是自家孙媳妇。那么,如此一来,就很可能与‘男人’有关。”

我们俩颇有同感地重重点头。

在上海转机后,我们跨越大海,飞往日本最南端的鹿儿岛。

这是一个多雨,多火山,多温泉的亚热带群岛,是人气很旺的旅游胜地。但我们无心流连,下机后直接前往鹿儿岛港住下,等待每周两次的渡轮。

鹿儿岛县下属的十岛村被誉为“日本最后秘境”,下辖十二个岛屿,从最北方的口之岛到最南方的横当岛,直线距离约160公里,是一个范围巨大而狭长的村,七座有人岛,五座无人岛。李久惠小姐的老家叫做恶石岛,面积7.5平方公里,人口数量不到七十,周长13公里——这是什么概念呢?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空军驻村通讯台,一个普普通通的班长,每天都要跑步13公里锻炼,大概花一个多小时。如果你经常锻炼,估计两到四个小时也能跑下来。

就是一个巴掌大的,与世隔绝的地方。

刚好明日中午就有村公所经营的渡轮,乘坐的大部分是朴实的岛民。

第二天,我们在暖洋洋的海风中登上了渡轮,码头的管理人员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跛脚老头。当倪奇向他咨询恶石岛的情况时,我们注意到他的脸色忽然一变。

“那种地方我怎么知道!口之岛,中之岛,卧蛇岛,小宝岛,之濑岛……难道要我每一个都亲自去过吗!太胡闹了!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问题!”老头喃喃地念个不停,然后一瘸一拐地转身走了。

我们俩莫名其妙,对视无语,只得上船。

经过十一个小时的航行,几番呕吐,数度昏迷,屡屡哭闹后,终于在凌晨一点抵达恶石岛。

这时天已全黑,只能听到海浪拍打岸边的哗啦声。

岛上几乎没有公路,更没有轿车,巴士,出租车等交通工具。且地处偏僻,无人光顾,没有旅馆酒店的设施。虽说倪奇是东京大学医学院的高才生,精通日语,可眼下在这深夜的港口,也是束手无策。

一位同船的大叔看见我们的窘迫,好奇地上前询问,得知情况后,为难地想了半天,说有一家人,以前办过民宿,后来没经营了。去看看他家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吧。然后他跑回港口附近的家,推出自己的轻型摩托车,带我们上路。

我和倪奇两人几乎重叠地挤在摩托车的后座,伴随着强烈的突突声,来到位于岛东的八川秀雄家。

听大叔介绍,这是一个靠打渔为生的四口之家。

男主人八川秀雄,二十七岁;女主人八川清美,二十三岁;儿子八川悠斗,五岁;还有一位年过六旬,体弱多病的瞎眼老太婆,是八川秀雄外祖母的姐姐,叫做朝枝路子。

一家人都已经睡下了。

“八川!八川兄弟!”大叔叫醒八川秀雄,“有两位中国来的客人,说要投宿,你家还能住人吗?”

“中国?”八川一愣,随即说,“现在可没有日全食呀。”

倪奇告诉我,八川提的是去年七月的日全食,那时吸引了全球两百多外国游客,是全岛人口的三倍,所有岛民都将自己的房屋借出来接待客人,还有不少人只能搭帐篷。可惜日食那天,风雨连绵,乌云蔽日,什么也没看到。“逐日者”们失望之余,又大呼着:“明年智利复活节岛见!”便散去了。很快,这个偏远小岛又恢复了平静。

“我们不是来看日全食的。”倪奇解释道。

八川点点头:“进来吧,我把清美叫醒,让她打扫一下。”

倪奇点头道谢,这句我也会,忙跟着弯腰:“阿里嘎多!阿里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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