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石岛
我拿出一支铅笔给你:“如果有笔也可以哟。”
你点点头,然后答应我要把这一辈子见到的所有风景都画下来。 ——母.路子
今天我们乘着小船出海了。在落日笼罩的温暖海面上,停着一只比我们的小船更小的船。我们越过那条更小的船,接近了传说中的鬼湾。在傍晚之前,妈妈就害怕地带我离开了。
——女.久惠
我跟女儿并肩坐在船上,平视前方的大海,夕阳化为金色的粉末,浮在水面。那些在这里沉没的孩子,抓不住救命稻草的孩子,死时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母.路子
什么时候,我们这里才会正儿八经地下一场雪呢?——女.久惠
想起过去有一年的冬天,在山形探望朋友。睡了一夜后,拉开窗帘,忽然就看到漫天飞舞的银色雪花。第一次见到雪的我,忍不住把大衣的帽子也扣在了头上,捂得严严实实。可是路上的中学生们竟然一个个穿着裙子。
你也会在大雪纷飞的时候穿裙子吗?
——母.路子
妈妈的网房是我最喜欢的地方。那一长串的金光灿灿的蛹看了会给人带来好运。那些蝴蝶也很了不起,因为从幼虫期就开始吃有毒植物的叶子,破茧以后,它们就成为了带毒的蝴蝶。——女.久惠
在很早以前,人们认为蝴蝶是长着彩色翅膀,喜欢偷吃奶油的精灵,所以叫它butterfly。我希望你长大后,也有一对彩色的翅膀。我会准备好吃的奶油放在窗前,风吹来的时候,你在很远的地方也能闻到。
——母.路子
“天啊!”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久惠和她母亲的“母女日记”,也就是母亲和女儿共同拥有,用于交流和促进感情的私人物品,“原来朝枝路子就是久惠的母亲!你从哪里找来的?”
倪奇盯着我:“朝枝路子的木棚,这是她随身携带的东西,我趁她不注意,撕了几页下来。”
“你到她木棚里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晚上,等所有人都睡着以后,我悄悄起来,摸到朝枝的木棚外。她靠在床头坐着,好像睡着了,好像又没有,很难分辨。我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她都还是那样一动不动,便溜了进去。屋子里面有些很有趣的东西,第一样就是——安野久惠的照片。”
“嗨,照片有什么稀奇的。”
“不,我指的是——安野久惠的遗照。”倪奇的喉咙发紧,“遗照被供奉起来,写得清清楚楚:‘吾女安野久惠’。”
“李久惠怎么会在这里有张遗照呢?”
“不,那上面的人不是李久惠,是另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绝对不是李久惠小时候的照片。我想,如果遗照上的安野久惠是真的,那么我们中国那边的李久惠,就是假的。”
我这下可太不明白了!李里佳是假的,现在连李久惠都是假的了!
倪奇继续说:“另外,我还看到另外一个小女孩的照片,从刚出生到十多岁都有,照片背后写着‘安野里佳’,你猜她是谁?”
“谁?”我压根不想猜。
倪奇:“你看看我右边裤兜里的东西。”
我抽出来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正是李久惠当时拿给我校办理入学手续的那张李里佳的照片嘛!
现在却越看越和李久惠本人相像。
“李久惠本人就是……李里佳?”
“不清楚,我现在也晕了!”倪奇一副沮丧的模样。
“久惠与里佳,你们到底谁是谁,朝枝路子又是谁的母亲呢?”我也陷入了更加混乱的思路。
“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朝枝路子肯定知道。”停顿片刻,倪奇继续说,“为了证明我的猜测,你赶紧离开这里,悄悄返回八川家,到朝枝路子的木棚去,把那条电线连接的东西顺藤摸瓜找出来。”
“啊?!”我一听就不乐意,“我又不是蝙蝠侠,干吗老让我干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呀!”
倪奇继续保持低声说话,语调冰冷而严肃:“但是你必须去。锁住我们的人是岛上的警务巡逻员,名叫佐崎,是个笨蛋。他只锁了门,却没锁窗户。你从窗户出去,然后就大步流星,不要回头地往八川家去吧。”
我连连摇头:“才不!”
倪奇深吸一口气:“马上就要天亮了。如果你不去,我们明早就会被送到鹿儿岛,不能再来了。返回中国后,事情没解决,你口袋里的钱也不会安稳。”
我看着倪奇,瘪着嘴巴。
倪奇:“这是我们最后的几个小时,我已安排好,请相信我,你一定会有收获的。一找到东西之后,你立刻打开手机视频,跟我联系。”
我不情愿地从窗户爬出去,在冷冷清清,乌云蔽月的漆黑小道上,一路狂奔,来到八川家的房子。远远看去,花园里的木棚孤零零地独立一隅。
我接近了木棚,按照倪奇交代的,在门上敲了三下。
朝枝路子为我打开门,我吓了一跳,因为她手里拿着一把铁锹,身体佝偻,表情空洞,颇为人。
“呃……”我在大脑里搜索着我能想到的日语:“哦哈依哟(早上好),空吧哇(晚上好),素米马森(对不起),撒哟那拉(再见)。”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我自己都想扁自己。
没想到那朝枝路子竟像听懂了似的,让我进了屋。
屋内一片狼藉,就像我之前偷看到的一样,而且散发出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刺鼻味道。在放满食物托盘,果皮,水壶,报纸的小餐桌旁,有一个供奉的灵位,遗照上是一个大约十四、五岁活泼可爱的少女,她的脸圆圆的,眼睛很大,和李久惠的瓜子脸,丹凤眼有很大差别。灵牌上用汉语写着:吾女安野久惠。此外,在床脚的小柜子前,胡乱摊着一些照片,日记本也在那儿随意地放着。
看来朝枝路子不是个爱收拾的讲究女人呀。
我这么想着,回头便看见了那条消失在地板里的电源线,仍然插在床头旁边墙上的插座上取电。朝枝路子竟然已经跪在地板上,用双手拉起木板,露出底下的泥土,用手里的铁锹开始挖土。
她年迈体弱的身躯像安装了发条一样,一锹一锹地挖,我站了一会儿,便决定过去帮忙。
我们俩齐心合力地挖了大概三十来分钟,一个灰色的大家伙出现在面前。
是一个旧式老冰箱,埋于地底一米多处,此刻还剩下一半没在土中,另一半仰面对着天花板。由于一直保持通电,冰箱仍在运作,不时发出启动电机的声音。
我掏出手机,给倪奇拨去3G视频电话。
倪奇用没有被铐起来的那只手接了电话。他四周黑漆漆的,声音像从地狱里传出来。我们这边开了盏小台灯,昏昏暗暗,但至少能照出大概环境。
他问:“把冰箱门打开,看看有什么。”
我拉开冰箱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里面的架子,盒子,急冻室都塞满了我无法辨认的东西。
我继续用3G视频显示给倪奇看:“是腊肉还是泡菜呢?怎么在地下冰冻呢?”
“拿出来看看吧。”
我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手掌大小的东西,硬硬的,冰冰的,凑到台灯下一看,我吓出一身冷汗——原来那就是一个手掌。
人的手掌!
倪奇要我继续往外拿,我坚决不干。
这时,朝枝路子颤颤悠悠地靠近冰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往外拿,丢到我脚下。
我慢慢地分辨出来了:有人的大腿部位,有头盖骨一样的东西,有脚掌,还有一些切成块状的连骨碎肉……这些早已被冻成硬邦邦的样子,颜色发黑,不像真实的物体。
“凑近点拍!”手机里的倪奇发号命令。
我顺从地做了。
忽然,我的手一抖,手机摄像头离开了冰箱的视线范围,转向木棚的小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