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石岛
文/穆赫兰
我在家里画画,一只麻雀停在窗上偷看。然后,我们似乎听到阳光被踩踏的声音,妈妈提着草鸡料理和鲱鱼出现在门口,她长长的影子落在了我的睫毛上。
《一》
“你把我女儿藏到哪里去了?!”她哀痛欲绝地质问我。
“对不起,我们没见过李里佳同学。”我保持平静,再一次重复了答案。
“不,你们把她绑架了,一定是你们把我女儿绑架了!”
我有些语塞,停顿良久,忍不住开口道:“说真的,李久惠小姐,我一直怀疑你女儿到底存不存在?”
啪!
她赏给我一个巴掌,清脆,利落。
我捂着疼痛的脸,双脚像石化了一般无法移动。
她一个劲地往我身上扑,力气好像源源不断地从她瘦小的身躯里喷涌出来,此时的她就像一头野兽。若不是随行人员中有个戴眼镜的年轻长发男子拉着她,说不定我已经成为了一堆碎尸。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了一阵,渐渐失去了劲头,滑落到地板上,无力的双手抓着自己的腿,呈现出一种茫然无助的姿态。
我和古校长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俩只有一个结论:这若不是一起演技高超的诈骗,就是一宗最离奇古怪的事件。
在等待警察的这段时间,我想好好梳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你更小的时候,我们曾一起去邻岛的山上野游。你像只兔子般蹦蹦跳跳,走出了森林,爬上一座陡峭的山峰。望着远处,你自言自语:“风景真美,可惜我没有相机拍下来。”
我拿出一支铅笔给你:“如果有笔也可以哟。”
你点点头,然后答应我要把这一辈子见到的所有风景都画下来。
《二》
我叫苏子鹅,在全亚洲号称最豪华的私立贵族中学任教,但其实这个“号称”挺没有底气的。
马来西亚也有一家私立中学,坐落于西北岸处的兰卡威群岛,听说这所学校和王室有很密切的关系,我方人员将他们视为特级敌人;镶嵌在沙漠与波斯湾海岸线之间的阿联酋某私立学校也不是好惹的,连欧洲北美的富豪贵族子弟都漂洋过海前去求学;更恼人的是泰国皇家贵族学校,是在去年由英国伊顿公学毕业的某位男爵出资创办的,前几个月招生旺季时,有不少中国生源都被它抢了去,古校长最恨的就是它。
他心中一生恨,倒霉的就是我们。他宣布:每个老师,若能直接或间接地动员、介绍一名学生成功入学,将会获得学费总额10%至40%的高额奖金。
40%是多少呢?我掰着十个手指也没算清楚。
“七……七位数!”另一位老师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液。
在场的所有老师都跳了起来,同时变得结巴了:“七七七七七位数?!你你你确定?”
他当然确定,他是位数学老师。
大家欢欣雀跃,一股斗志如同野火春风一样在心中喷发。为了七位数,到富豪最多的地方去,认识富豪,游说他的孩子入学!
不料,古校长又补充道:“谁全年没有成功介绍一位学生入学,谁的年终奖取消,双薪取消,暑假旅游补助取消,交通电话餐饮补助通通取消!”
老奸巨猾!我在心里暗骂。
因此,一个月之前的某个周末,我便出现在这家乡村高尔夫俱乐部内一间装饰豪华的茶室里,四处张望,寻找目标。
在墙角巨大的盆栽背后,坐着一位其貌不扬的秃顶男人,手腕上,江诗丹顿限量一百枚的Double Retrograde在闪闪发光。他年龄大约四十过半,家中很可能就有一位初中到高中年龄阶段的孩子。但我却不能靠近他。因为,他面前有一位看上去未满二十的年轻美女,风姿绰约,顾盼生姿。秃顶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将一个带有香奈儿标志的盒子推向美女,美女一直紧绷着的嘴唇终于咧开了,露出洁白的细齿。
他们在幽会!
我识趣地将头转向靠门边的桌子,那里聚集着三位正在聊天的中年富太太,她们也穿着球服,带着球具,或许是已经打完几轮,稍事休息,也或许是某个八卦的话题牵扯住三人的神经,忘记了要去打球的目的。总之,她们已经在那里坐了半个小时,不时爆发出尖利的笑声。
某位太太提道:“我小儿子从美国跑回来了,他不喜欢学法律,说要去欧洲学什么电影。”
另一位太太操着上海口音说:“侬就给伊换一所艺术学校伐。”
之前那位太太嗔怪地说:“我前面两个儿子已经有一个学音乐,一个搞酒吧去了,这个再不听话,他爸爸要气死的。”
“喔唷,侬小儿子不是才上初中的伐,不要把伊拉男小囡管得太紧……”
我越听是越振奋,因为古校长刚刚开设了中学生的财经法律课程,我几乎很有信心说服中间那位太太把小儿子转到我们学校试读一个星期。
正当我拿起手中的小碟,准备凑过去时,一个羞怯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响起。
“那个……是轻羹吗?”
转过头,就看见了她——面如陶瓷的精致,语如花香的清新,是个温婉柔丽的陌生女子。年龄与我差不多,或许还稍微年轻一两岁,衣着十分简洁,剪裁高贵,充满了女性美。
我低头看小碟里白白方方的糕点:“您是说这个吗?”
她局促地点点头,忽地有两片红霞窜上颧骨:“看起来很像。”
“呃,刚才服务生推荐点心,也没听清,我就点了。”那时我的眼睛正忙着扫瞄茶室的人呢。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尝一下吗?”
这么一说,我也尴尬了起来,因为盘子里只剩下半个。她倒毫不介意地拿了过去。
“啊!真是充满回忆的味道!”她捧起这用山芋、上等粳米粉加砂糖揉搓蒸煮而成的糕点,深深地嗅了嗅,轻咬一口,显得满足极了:“谢谢你,小姐。这真的是来自我家乡的轻羹呀。”
“我姓苏,苏子鹅。”我笑着自我介绍。
“我叫李久惠。”她礼貌地欠了欠身子。
“你也是来打球的?”出于礼貌,我随便提了个问,但心思早已飘向三个富太太的身边。
“我从来不玩高尔夫,对我来说,唱卡拉OK就是体育运动了。”说着她又朝我欠了欠身子。
“没错,没错,打麻将已经是极限运动了。”我颇有同感地点点头,然后两个人不禁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忽地她又歉意地点了点头。
“太失礼了。”她不厌其烦地弯腰,“我的行为一定像个孩子吧,找大人要糖吃什么的那种!”
“哪里,能让你找回家乡的味道,我也很高兴。”我忙不迭地学她回礼,心中却想着,要是这谈话进行下去,还不知道要弯多少个腰,行多少次礼呢,可怕的女人,我得赶紧甩掉她。
“苏小姐一个人来的吗?”她却像打定主意要跟我攀谈一阵似的,又发问了。
“喏,那个孩子——”我指了指窗外,“我和他一起来的。”
她从休息室的巨大窗户往外看去,那是一片平缓的草坪,更远处,是微微起伏的果岭,几个人在打高尔夫球。其中有一个十四岁左右的高挑男孩,面容俊雅,头发卷曲,消瘦而挺拔。
他叫倪飞,我新任班级的一个学生。
“没想到,您的孩子都这样大了啊。”她有些惊讶地问,“是中学生吗?”
“他十四岁了,在读初二,不过他只是我的学生。我说……”真有些被她打击到了,我低落地埋怨,“难道我看起来就那么像孩子他妈吗?”
“哎呀,和我女儿一样大。”她有些诧异,而后笑吟吟地自言自语。
什么?这个年轻女人说自己是个十四岁少女的妈?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一个服务生接听后,拿起子机飞快地跑出去,递给倪飞。倪飞通完话,提着装球杆的包走进来,满额细汗,意犹未尽地冲我说:“今晚不在这里住了,回S市吧。”
我下意识地一退:“我不要!”
我还没有完成七位数任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