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终

凌晨的时候,却意外收到了顾年的短信,他说海棠真是一种舒服的花,他很喜欢。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一小行字忍不住发起呆来,直到屏幕彻底暗下去也没有能够参透字里行间的玄机。

没过多久之后,我们居然又在当地所有学校联合举办的交流画展上,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狭路相逢。缘分这东西,真的没有丝毫道理,无可避免却也无法撰写。

画展在市中心一间小小的画廊里举行,我们在开幕式上突然见到对方时都忍不住吃惊。顾年抱着厚厚的画纸挤到我跟前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居然将头发染成了绿色的蒋宁宁。我忍不住伸手拽了拽蒋宁宁的头发,直到她皱着脸喊疼的时候,我才终于确定那些花花绿绿的头发没有半分掺假。蒋宁宁叉着腰站在我跟前质问我是不是要谋杀的时候,眼底那些作弄别人之后得意的神色显而易见。顾年笑着将蒋宁宁拉到一边,之后我们一起绕着画廊匆匆地看完了所有的画作。走出画廊之后,蒋宁宁揉着头发问我们,里面有没有我们的画。我们却只是默契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其实我们都能够轻易地猜到,因为他画的是坐在灯光里低头抱着吉他的少女,而我则画了闭着眼睛站在舞台上歌唱的少年,两幅画的名字竟然出其意料地都用了“梦想”这个平平无奇的词语。顾年将这些告诉蒋宁宁的时候,她瞪大了眼睛显现出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一边吃惊地大声问他“真的吗?真的吗?”一边不停地往画廊里回望,甚至于之后还顾自跑进去又看了一遍。

就在我们站在画廊门口假借咳嗽来掩饰尴尬的时候,有老人骑着三轮车拉了一车子的花草过来问我们要不要。我摆手的同时顾年却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挑了一小盆海棠抱着过来,他一边研究着怀里的海棠花,一边斜着眼睛看我,他笑着说要拿回去养在窗台上。后来蒋宁宁同他要了很久,却都没有能够将那盆海棠花从顾年家的窗台上带走。

隔天顾年发短信问我那盆海棠花要怎么养,我拿着手机想了很久也没有能够想出任何思绪。后来过了很久我才懂得,也许我们之间所有的故事都像是那盆海棠,如果无法找到合适的方式延续,最终也必将难逃枯萎的结局。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这一年的夏天很快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顾年发短信来单独约我去看海,蒋宁宁并不知道,然而我却觉得理所当然。坐车去邻县,要一天的时间。班车到邻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顾年拉着我往海边跑,一边跑一边笑起来。大风一阵又一阵地从耳边呼啸着吹过,带着海水的潮气。海水起起落落,他对着潮涌的大海一直喊我的名字,“谢海棠,谢海棠”.我跟在顾年身后,只感觉天边的霞光蔓延到了我的脸上,一阵又一阵地灼烧着。

我们在海岸边坐了很久也不愿意离开,直到天完全黑下去,直到满天繁星。顾年抬头望着满天闪烁着的星星,忽然之间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笑起来,他说,“真好。”然后再没有下文。然而我懂得那些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蒋宁宁给顾年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正准备离开。蒋宁宁在电话那头忽然之间大叫起来,“哇,我听见大海的声音了!”顾年没有否认,只是敷衍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我们沉默着沿着海岸走回城里就近找了家旅馆。我们站在房间门口互相说晚安,就在我转身要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却忽然走过来抱了抱我。我站在原地僵直了身体,脸颊发烫。

我们在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终于回到S城。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们牵着手走出车站的时候却被突然间冒出来的蒋宁宁看见。她本来在车站等了顾年一夜,只想要给他惊喜。只是她没有料到的是,我会和顾年一起走下车。蒋宁宁气冲冲地从侧边上突然跑出来一把将他拉开,然后走上前一巴掌就打在我脸上。她红着眼睛大声地质问我,“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你明明知道!”我尴尬地低着头不敢看她,只是我依然听见了她微微颤抖着哽咽的声音。顾年冲上来将我护在身后,大力将蒋宁宁推到一边,生气地冲她大喊“你疯了吗?是我找海棠出去的,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蒋宁宁听完之后,一边捂着耳朵大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一边转身大步跑了出去。顾年转身来拉我,我却闪身往后退了一步,小声地同他说了句“对不起”.而就是这一句对不起,拉开了我们之间所有的距离。

自从我们在车站分别之后,我便不愿再接顾年的电话。他就不停地给我发短信,他说怀念那天和你一起看海看星星的感觉,真好。他说,我买的海棠已经开了花,红色的好看极了。他说,海棠,我很想你。

可是,我始终没有回应。毕竟,顾年和谢海棠之间无论如何都隔着一个蒋宁宁,再无可能。

蒋宁宁约我见面是我始料不及的,然而我还是按时赴了约。蒋宁宁一边搅着咖啡,一边同我说关于一个叫做顾年的男孩子的所有事情。他喜欢唱歌,喜欢喝可乐,讨厌青菜和辣椒。喜欢穿T-shirt的时候配牛仔裤,讨厌穿衬衫和皮鞋。蒋宁宁一边说着眼泪就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滴在黑色的咖啡里,最终又被她完整地喝了下去。我不知道掺了眼泪的咖啡会不会是更苦涩的味道,我只知道蒋宁宁爱顾年,已经入骨。蒋宁宁忽然之间就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身体因为抽噎而剧烈地起伏着。我皱着眉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蒋宁宁忽然就侧过身子跪在地上抱住了我的腿。她说:“求求你,不要抢走他,我真的很爱他。求求你。”她一边抽噎着说话,眼泪不停地流下来花了她的脸。周围的人都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我们,然而蒋宁宁并不在意,只是抱紧了我的小腿不停地重复说着那几句话。我拉着蒋宁宁的手臂劝她起来,她却整个人委顿在地上大哭,直到有服务生跑过来将我们拉开。

走出咖啡厅的时候,给顾年发了短信,蒋宁宁在咖啡厅。顾年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我没有接,而他竟然也没有再打过来。

大概我们之间的缘分,就像这个夏天摔碎在风里的尾音,已经所剩无几。

[我们像一首最美丽的歌曲,变成两部悲伤的电影。]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们之间的故事真的就此穷途末路。

那天,顾年再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车子忽然之间就从后面撞了上来。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当场被撞倒在地,送进医院之后立即就被推进了手术室。然而庆幸的是,只伤到了脚踝和韧带。

这些都是后来蒋宁宁告诉我的,她在电话里哽咽着说完这些之后才终于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来看他。我说不了,眼泪却默无声息地流了下来。蒋宁宁在电话那头才终于松了口气,语气轻快地让我不要担心。本来想要给他打电话的,然而就在按完号码之后,却失去了拨打的勇气。

我去看顾年的时候,刚刚赶完场子,满脸熬夜之后无可奈何的倦怠。蒋宁宁正堵在门口张牙舞爪地赶走站在病房门口嚷着要见他的那些女孩。她的头发已经染回了黑色,只是因为多次烫染而显得枯黄,茸茸地贴服在头上。我眯着眼睛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最终被红着眼睛的蒋宁宁撕打着赶走,顾年正躺在床上玩着手机,脸上的表情是安宁的。蒋宁宁挥舞着她细弱的手臂走到我跟前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我,眼睛里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殆尽,最终她只是安静地别过头,然后转身走回病房。我站在门口透过门上小小的玻璃窗户看见脚上缠着绷带的顾年一边玩手机一边和旁边的蒋宁宁说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旁边坐着的蒋宁宁看着他的眼神依然写满眷恋。我吸吸鼻子低下头,眼睛莫名酸胀得有些难受。有护士端着托盘走到门口礼貌地笑着问我是不是要找人,我摇摇头然后背着吉他转身离开。

顾年出院的消息是蒋宁宁告诉我的,当时我正站在台上唱“十年”,手机一直在固执地震动。蒋宁宁给我的手机发了短信,她在短信里说顾年已经出院。后来再打过去的时候,是顾年接的电话。他说,“海棠,我们见一见吧。”我眯着眼睛站在酒吧门口,忽然间想起他第一次约我见面时也是同样的语气和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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