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
文/绿亦歌
江琴十七岁那年的第一场雪,是翻过了新年才絮絮扬扬下起来的。她同往常一样上完补习班,路上买了一支佛手橘味道的唇膏和一瓶淡粉色的指甲油,站在街边等车。身旁的水杉上挂满了彩灯,天色尚未完全沉寂下去,所以灯光也显得异常朦胧惨淡。
车里的电台在放老歌,人生跌宕起伏的女歌手唱“有一个人保护就不用自我保护”.
“陈伯,”江琴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着车窗,“哥哥该回家了吧?”
“啊?”陈伯给江家开了二十多年的车了,江家兄妹他是看着长大的,听到江琴这样问,吃惊不小,“不晚点的话,少爷下午就已经回来了啊,他没告诉小姐?”
有节奏地敲着窗户的手指倏地停止,江琴低头沉默了片刻,急忙草草收起她的慌张,笑着拍拍自己的头:“啊,瞧我这记性,哥哥他前几天就给我打过电话了,我居然给忙忘了。”
等红灯的时候她一把扯下头上束着的发带,又拿出梳子将刘海梳得整整齐齐。
经过庭院的时候雪花落在了江琴的身上,她一直嫌弃它脏,这一天却反常地笑了笑。疾步走到玄关,看见大门是打开的,屋子里亮堂的灯光已经拖到了她的脚下。
“我回来了。”
江琴很黏哥哥。周围亲戚从小就取笑她:“琴琴,你怎么能老缠着哥哥呢?他以后可是要娶新娘子的。”
话还没说完,小江琴就开始急得眼睛红:“哥哥不要我了?”
江筝朔已经高出她一个头了,笑着摸摸她的头发:“琴琴乖,哥哥谁也不要,哥哥陪着琴琴一辈子。”
他的声音温柔,像是一首永远唱不完的童谣。
小时候的夏天,江筝朔每天都会给江琴买冰激凌。那时三块钱一支的火炬对普通小孩子来说实在太过于奢侈,江琴却可以吃到舌头发腻。她还有无数进口的芭比娃娃和漂亮的小洋裙。
江家小女儿,这是旁人修几世都求不来的福气。偏偏江琴还美丽漂亮,走到哪里都有人宠爱,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天生骄傲,那是因为她有自傲的资本。
所以江琴生命中有很长的一段岁月,她走路从来只看江筝朔,除了他,便只有天高得进她的眼睛了。
钢琴班要他送,舞蹈班要他接,买新衣服一定要得到他的点头,就连每天的头发也一定要哥哥来扎。第一次红领巾是他为她系上的,参加全校的合唱团,她是领唱,他是指挥。
等江琴上了初中,江筝朔已经在学校里小有名气。“像他这样,家境好,样貌好,成绩好,运动也全能的男孩子,光是靠传闻也能够成为女孩们的梦中情人的。”江琴曾经亲耳在厕所里听到不认识的人这样议论他。
在知道江琴是他的亲生妹妹后,就有隔壁班的女生找上她帮忙转交情书。十二岁的江琴站在教室门口,一脸冷漠地将对方递给自己的信撕得粉碎,然后事不关己地转身回座位继续看漫画。
那名女生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冲进教室扇江琴两巴掌,却被周围的人硬生生挡下来:“别理她,她就是这讨人嫌的样。”
等了几天,学校里开始谣言四起。是关于江家兄妹的,说虽然是亲生的,但是似乎亲密过头了点。说江琴平日里一副女王的样子,但是见了江筝朔,怎么就摇身变成了只会甩尾巴的狗。
江琴难得地笑了起来,在升旗仪式完后在人群中一把拧出散布谣言的女孩子,她仗着自己的身高,扭开早就准备好的汽水,从对方头顶浇了下去。
对方发了疯地想要反抗,江琴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江琴眼神冷得如冰冻寒石,一字一顿:“从今以后,你嘴里叫出我哥名字一次,我就扇你一次。”
九月的天,银杏还没开始落,却阴霾得教人心惊胆战,沉甸甸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坠下来。
女生眼红着要给江琴打回来,周围人一窝蜂涌上来拉住她,挣扎了几轮后她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一声冷笑看着江琴:“你这个变态!你把全世界的女人都杀了吧,到时候你和江筝朔就可以名正言顺了!”江琴一听到哥哥的名字,一巴掌又是挥了下来,女生恨恨地吼道:“离了‘江’这个姓,你就什么都不是!”
话音刚落,江琴不怒反笑,她瞟了一眼眼前穿戴普通的女孩子,立马就能估摸出她全身加了内衣也超不过一百块钱,笑着点点头:“说得好,一个江姓便能保我一生荣华富贵,安逸快活,你能把我如何?”
这件事闹得很大,却是以那名女生的转学为结尾。江琴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一个周五,她父母陪着她来学校收拾东西。她默默地将抽屉里的课本一本本放在书包里,然后将椅子翻上桌面扣好,为了方便打扫教室的同学。她的父母在教室门口等她,母亲伸手要替她拿书包,她不肯,使劲甩掉母亲的手,然后她父亲一个巴掌就落在了她的脸上。
哗啦一声,书包里的东西砸在水泥地上,落了一地。
江琴闭上了眼睛。
江筝朔对这件事缄口不提,他们依旧形影不离。直到冬天骤临,江筝朔陪江琴去逛街,随便挑了几件大衣就上万块,刷卡的时候认识他们的店员随口说了句:“江小姐真是命好啊。”
江琴突然翻脸,死活要求退货。出了商场,江筝朔从身后拉着她的手:“琴琴,是红灯。”
她这才回过神来。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大街,人人面色匆忙,无人知道她是谁,管你姓江还是赵钱孙李,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琴琴,”商场墙壁上璀璨的灯光投在他英俊温柔的面庞上,江筝朔静静地开口,“你很好。我是说,琴琴,证明给他们看,你本身就比所有人都要优秀。”
我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从那天起,她收起所有的电影碟和漫画书,房间里的灯总是最后一个熄灭。书桌上堆满了厚厚的教辅书,成绩榜上的第一名永远印着她江琴。她依旧走路只看江筝朔,凛冽得咄咄逼人,却再无人敢对她指手画脚。
那时候的江琴,从未想过将来。他曾许诺过要陪她一辈子,她便真心相信。
再晃了几年,江筝朔十八岁。
他在晚饭的最后时分说道:“我想要去北京念大学。”
父母还来不及说话,江琴就先放下了碗筷,看不出情绪地笑:“也好,听说北京的秋天红叶满山,我早就想去见见了。”
“琴琴……”江筝朔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皱起眉头阻止道。
“爸,”她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要转学,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