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多一点点勇敢

高三来临前的那个暑假,我妈终于一跃而起把一只酒瓶子砸在了我爸的脑门上。

我爸暴怒地把我妈的衣物都扔出家门,大吼一声:“滚!”

然后我妈就像江姐一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拖着小皮箱傲然离去。姐姐哭着扯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走,她的眼眶红了红,对姐姐说:“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而我只会躲在房里瑟瑟发抖,不会哭也不会求妈妈不要走。

虽然爸爸妈妈都不喜欢女孩子,但是相比之下姐姐总是轻易能讨到他们欢心,因为她比我聪明比我漂亮还比我会表达自己的情感。

我就像一个木讷又犟脾气的小怪物,他们从来都不曾走到我的心里去看一看。

晚上我偷了冰箱里爸爸的啤酒,独自爬到天台一罐接一罐地喝。夜风一阵阵吹,眼泪一颗颗掉,心碎成一片片。

我从来就不被他们喜欢,我总觉得他们这些年感情日渐破裂是因为生下了我–不是期盼的男生,却还是让家庭负担变重。

我不知道顾里丛是什么时候坐在我身边的,等我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靠在他肩头半梦半醒地不知哭了多久,他的T恤上湿了一大片。

我憋着嘴巴,红着眼睛,愣愣地抬头看着他,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像被人遗弃的小狗,所以顾里丛才突然就笑了吧。他揉揉我的头发说:“你妈妈走的时候怎么不哭呢?现在才哭得像小娃娃一样。”

我抹抹眼泪说:“我哭了她就会不走了吗?”

顾里丛沉默,过了许久才说:“这个世界上的人很多都是粗心又匆忙的,他们不是不善良,他们只是很少有时间和耐心注意那些沉默的人和事,所以不会哭的小孩会没有糖吃。”

我心里很难过,不由自主地又去摸啤酒罐,被顾里丛打掉。“不要再喝了。”他的语气有点严厉,可是声音却还是温柔的,让我一瞬间有种被他疼爱宠爱溺爱着的错觉。

我望着顾里丛在月光下一半暴露于明亮一半沉陷于阴暗的脸,他的眼神像千百公里外的海水一样深沉而柔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夜的星光特别灿烂,或者是我被啤酒蛊惑了心,我突然想要做一个会要糖吃的小孩。

“你说得,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嘴贱,我就是没话找话,我就是喜欢假装自己很牛掰、目空一切的样子,就像小时候我妈告诉我是垃圾堆里捡来时我明明有点伤心却假装很得意一样,我不想让任何人看穿我的伪装–我其实一点也不讨厌你,你会喜欢我吗?”

兵荒马乱的高三来了又去,曾经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繁忙的高压生活在那个夏天来临之前就戛然而止。

我在家蒙头大睡了一天一夜,穿着睡衣、脱鞋下楼买西瓜的时候,看到顾里丛和陈琳琳在对街的公交车站牌下拉手。

我淡淡地收回目光,没有还价就选了一只最大的西瓜捧上楼,一个人对着电视把它吃完。

大学四年过得风平浪静,杨非的学校和我的学校在同一个城市,每个周末他都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穿越整个城市来看我。

我们一起吃饭、看电影、逛校园,像所有情侣一样,可是我们不是情侣,我们是“好朋友”.

杨非也不逼我,只是他每次走的时候都会笑嘻嘻地对我说:“许为为,记得哦,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喜欢你好几年了。”

他不要求我的喜欢,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他喜欢我。

2011年的冬天,杨非作为我的“男朋友”和我一起参加了陈琳琳的婚礼,新郎不是顾里丛,他和我们一样,坐在十号桌,只是普通的宾客。

听说他们大一开学没多久就分了手,陈琳琳爱上了同系的才子,近在咫尺的温柔,而顾里丛太遥远又太冷漠。

陈琳琳曾在给我的电话中哭着说:“我好像从来没有走进顾里丛的心里,我喜欢他所以我们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过我。他从来没说过他喜欢我,他只是接受了我的喜欢而已,我不想再这么患得患失下去了。”

她说似乎想分手的人是她,但其实最终决定要分手的人是顾里丛。是顾里丛的不挽留,让她彻底灰了心。

喜酒喝得正酣的时候,我起身上厕所,在厕所门口遇到顾里丛。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干净的平头,早已不是记忆里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

在我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轻声问我:“杨非对你好吗?”

我点头–没有人比杨非对我更好,包括我的爸爸妈妈在内。为了我,他从200斤的胖子减成125斤的帅小伙;为了我,他大学四年不打游戏没交女朋友,除了周末来看我,其他时间都泡在自习室里,只为了毕业找工作时能多几分筹码。是他让我对爱情有了信心,对我能被人长久的温柔相待有了信心。

顾里丛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说:“那就好。”

离开陈琳琳的婚礼,我坐在杨非的车里时收到顾里丛发给我的短信。他写:“很久之前在天台上的那个夜晚,我把两个女孩放在天平上,一个是喜欢我的,一个是我喜欢的……现在我后悔了,能不能重新来过?”

我皱着眉头看那条短信,心里难受得好像重新回到那个后来我无数次曾在梦中重温的场景。可是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那些天蓝云高的时光。

我一下一下用力按着手机键盘,回:“往前走,我们都会比现在更幸福。”

那天晚上,在漫天星光下,在悲痛欲绝的心情下,借着茫茫的酒意,我问顾里丛“你会喜欢我吗?”

我问了三遍,他沉默,再沉默,我绝望得泪流不止,就像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听姐姐哭着让妈妈别走,可她还是甩上门时那种无助的心情一样。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刺耳地响起来。“我的世界变得奇妙更难以言喻/还以为/是从天而降的梦境/直到确定/手的温度来自你心里/这一刻/我终于勇敢说爱你……”是蔡依林的《说爱我》。

顾里丛又陷入沉默,他不接电话,可是铃声一遍一遍地循环响起,打电话的人执著地不肯挂。

我和他都知道是陈琳琳打来的,因为她很早之前就以开玩笑的方式将顾里丛手机里她的来电铃声设为《说爱我》。

我站起身的时候踢翻了面前放成一排的易拉罐,顾里丛拽住我的手说:“昨天陈琳琳跟我告白,我没有拒绝,她以为……”

陈琳琳的男朋友,我好朋友的男朋友,就算好得像一朵花,我都不会再多看两眼。自此,我断了自己对顾里丛的妄念,虽然痛得就像自切双臂。

我想这漫漫的青春时光里,顾里丛是喜欢我的,甚至可能一直都喜欢我的。可是我不如陈琳琳勇敢,他不如杨非坦率,所以我们总是一次次错过。

不过这也没什么,印度有句教导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对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都是对的时刻;已经结束的,已经结束了。”

顾里丛之于我,是一个已经结束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我26岁那年嫁给了杨非,在他要掀开我白纱的时候我按住他的手问:“如果到今天为止我都不够爱你怎么办?”

杨非愣了一下,然后傻乎乎地“嘿嘿”笑两声说:“那有什么要紧。我这么好,你迟早会爱上我。”

我闭上眼睛 ,等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掀开白纱时对他露出最美的笑容。

12岁那年向我告白的男生,26岁那年终于娶我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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