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变成回忆

我的热水壶每天都是满的,生理期时永远有人将饭送到寝室门口。

关键是这位陈子杰同学,还长得一表人才,人缘也好得没话说,于是我在C大一时名声大噪。

可是我偏偏不喜欢他。

我从来都不答理陈子杰,我想用不到一学期,他就会知难而退,既然不可能,何必给他希望呢?

可是事实证明,我低估了陈子杰。

第一学期过去了,第二学期过去了,第三学期过去了,直到大二的下学期,他依然对我乐此不疲。我曾经对着一面全身镜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可是还是想不通,于是去问他:“你究竟喜欢我哪点?”

他看着我的眼睛:“不知道,就是觉得命中注定。”

我无可奈何地将脚一跺,转身甩开他走了。

而他那句“命中注定”,却一语成谶。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初春,我和社团的一个男生一起去奶茶店,一边喝东西一边商量两个人共同负责的一个策划。没有想到那天碰到了陈子杰,他盯着靠得很近的我们脸色阴鹫霾:“赵嘉禾,你就是因为他才不接受我?”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十分不爽快,加上平日里对他耍泼习惯了,我便将计就计,一把抓住同学的手,昂首看向他:“对,就是这样,我喜欢他,你可以走了!”

我看见他握成拳头的手,关节已经发白,他在微微颤抖着。那一刻我忽然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大概他看到了我这个小动作,于是他渐渐松开了拳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好,我走。”

然后他转过身,走出奶茶店。

我将一生记得他那道背影,落寞而萧条。

我立刻松开了同学的手,连忙给他道歉:“对不起,刚才我……”

同学摆摆手,我们年级的人大概都知道我和陈子杰的事,他只是微微叹息:“他对你,是真心的好。”

我知道,可是他向我讨的是爱情,不是同情也不是感动。所以我给不起。

那晚八点过,我忽然接到陈子杰的电话,电话那边背景很喧哗,我猜大概是KTV或者酒吧一类的地方,他说话也有些缥缈:“嘉嘉,你来滨江大桥一趟,行吗?”

如果换作平时,我一定果断挂掉他的电话。可是我忽然想到下午他那道背影,内心一软,居然点头同意了。

我想我和陈子杰,是该作个了断了。

等我不徐不疾地走到滨江大桥,才发现那里站了好多人,全部是陈子杰的兄弟朋友们,都是醉醺醺的样子。我一下子猜到了来龙去脉,大概是下午的事情对他太过打击,他晚上就约了一大帮人出去喝酒。

可是,世界上没有哪一种酒,可以让人真的忘记情感。越是沉醉,在清醒时,伤口越发疼痛。

他站在滨江大桥的护栏上,江风将他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他像是豁出去了一样,大声喊道:“赵嘉禾–我爱你一辈子–”

我想,站在我面前的如果是我久别重逢的恋人或者爱慕叙旧的情人,我将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一直在骚扰我,让我被人指指点点的追求者,一个喝得烂醉的陈子杰。

那一刻我无比地痛恨他。

于是我扯出一丝冷笑:“你爱我一辈子?”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亮着,他看着我:“是,一辈子。”

“鬼才相信你的一辈子!除非你从这里跳下去!”我用手指着桥下翻滚着的江水,黄色的灯光落下去,它们就像张大了口的怪物。

陈子杰沉默了。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那种在黑夜里也能够燃烧起来的眼神,炽热到无边无尽。

然后他嘴角挂起一丝笑容,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纵身一跃–

“不!!!!”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他请来为他消愁的朋友们,也被这惊人的一幕震撼到了,一窝蜂地涌上来,却只能对着黑色的河流咆哮。

有理智的人开始打求助电话,周围来往的车辆也开始停下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有我,无力地顺着护栏,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重点大学大二生为情自杀。这件事当时在本市很是火暴,各大报纸头条,我没有被拍到正面,只是一个跌坐在地上的侧脸。

那是我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日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语,别人的指责无可厚非,可是一闭上眼睛我就能想起陈子杰最后的笑容,然后他跳下了江河。

我将所有能让我想到陈子杰的东西全部扔掉,英语书经济原理马克思哲学的书……都是些他故意选到和我一堂然后坐我旁边的课。还有这件大红色的毛衣,他笑嘻嘻地说嘉嘉你真好看,这件黑色的套头衫,有一次在食堂遇到他他居然穿了一件和我一样的。

然后才发现我的衣柜和桌面已经空空如也,我觉得我已经快要崩溃,哪里都是陈子杰。我在学校无人的山坡上尖叫。看到食物就想呕吐。我像疯子一样剪掉自己的头发,我几乎只能低着头走路。

然后C大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将我开除学籍。其实那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我和陈子杰的结局,为何会变成这样?

是他操之过急,是他不知轻重,是他太不成熟。

是我仗着他如此喜欢我,便随意践踏他的心,不知分寸,不懂体贴,是我刁蛮无理,世界上曾有一个人,爱我如同生命,就算无法接受,我也应该更加温柔地相对。

如果我曾经与陈子杰坐下来,好好面对面聊聊各自的想法,或许就不会是这样凄惨。

我在家里窝了整整一个月,看动画电影,试图将自己与世隔绝。然后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我忽然走到窗户边,刷的一声拉开窗帘,满目金光照射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终于流出了陈子杰死后的第一滴眼泪。

我终于号啕大哭起来。

我知道,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都无法挽回他的生命,那是我犯下的错,我甚至觉得就是我亲手将他从护栏上推了下去。

我杀死了一个爱我至深的男孩。

他真的做到了,爱我一生一世,因为他的一辈子,已经结束了。

可是我却从此背上枷锁,带着这有罪的身躯替他继续活下去。

我开始重新振作起来,因为只有高中文凭,所以连工作也需要父母四处托人才找到。当时陈子杰的事情已经被新的新闻覆盖,人们渐渐遗忘。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人性使然。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我旁边的莫沿光:“说完了。”

他看着我,欲说还休。其实我当时真的很怕他只是像别的人一样说什么“你没有错,错不在你”,那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可是莫沿光,他只是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我居然在这座我永远走不出的长桥上,爱上了一个比我小两岁的男生。

那天以后,我和莫沿光若无其事地继续相处。我偶尔从门缝中能看到他屋子里堆满的漫画书,穿脏的球衣,真像个典型的高中生,我摇摇头暗自想。

然后到了例行的每月大扫除时间,这是我和莫沿光早就商量好的了。窗户他擦,地板他拖,我就稍微擦擦装饰品就好了,为此我还专门买了一条有熊熊的围裙,超市做活动,买一赠一,所以我很不情愿地将另一条给莫沿光。

两个人系着一个款式的熊熊围裙,手上戴着橡胶手套,指着彼此滑稽的样子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我瞪他,扬起手中的抹布作势要向他丢过去。

他弯着身子,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我。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故意瞪圆了眼睛:“看什么看,再看我丢你啊!”

他还是不说话,却挪动了脚步,向我走来,我更加紧张,他那么高的个头,遮住了我大半的光线。

“喂喂,你要干什么!”我举起手,继续晃着手上的抹布。

然后,他低下头,吻住了我的唇。

我以一种很狼狈的姿势迎来了我的初吻。系着围裙,两手高高举起来,还有一条黑糊糊的抹布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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