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生
“我们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小孩甚至大人。那时候微宁就常常哭,她问我为什么别人总是要欺负我们。我想了很久,才终于明白,就因为我们没有大人的庇佑和保护,所以欺负我们的人才肆无忌惮。”
林难生忽然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悲悯。她说:“微安,你是不是很难过?”
我仰着头笑起来,风卷着沙子吹进了眼睛里。我闭了眼睛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唯一的梦想就是要变得强大,变得刀枪不入。因为我是微宁唯一的庇佑。”
“于是你就做了混混?”林难生皱着眉出声问我。我点点头,眼泪裹着沙粒顺着脸上的弧度服帖地滑了下来,“就当时来看,这是最快也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我笑着吸了口气,借以继续回忆那些已经做古的时光。
“微宁不喜欢我做混混。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微宁在我变得强大的同时,也不知不觉地变得坚韧。直到她站在我面前,大声喊我的名字,然后质问我怎么才能不再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微宁已经悄无声息地变成了毫不相同的模样。只是当我发现这些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是枉然。”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低着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后来呢?”林难生的口气突然之间也悲伤起来,她试探着叫我的名字,得不到应答之后,终于也沉默了下来。
许久之后,林难生问我,“我真的很像微宁吗?”我看着满脸通红的林难生,忍不住转过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林难生僵直了脊背瞬时间就怔在原地,我红了脸低头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爬起来拉着林难生往游戏室走。
林难生一直乖巧地由着我牵着她走,直到走到游戏室门口的时候,林难生才像是突然之间回过神来,拽着我的手臂站在游戏室门口跺着脚大吵大闹,她说:“骆微安,你怎么就这么没有长进,这么混日子有意思么你?”我回过头大吼了一声:“够了,别用这种自以为是的口气跟我说话!”然后甩开林难生低着头走进了游戏室。林难生气得跺脚,却没有丝毫办法。只是我没有料到的是,她并没有走,一直抱着手臂气冲冲地坐在游戏室门口。我伸着懒腰从游戏室里走出来,就看见林难生靠着门口的石柱子抱着肩膀坐在地上已经睡熟。我刚要走过去叫她的时候,鲁西已经叫着她的名字从远处跑了过来。我下意识又转身走进了游戏室。林难生走之前还同鲁西问起了我,鲁西愤愤地发起了火,他皱着眉头望着林难生,他说:“林难生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林难生也不回答,只是低着头乖巧地跟在鲁西身后回了家。
自那之后,我很少再见到林难生,就连鲁西也很少出现。至于原因,我想了很久也没有能够想出来。我偷偷去过林难生住的小区,却再没有遇见过她。
后来,我在街上遇见过鲁西和林难生。我看见鲁西暴跳如雷地站在林难生跟前,指着她的额头冲她大喊:“你最好离那个混混远一点!林难生,我才是你男朋友。”林难生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我从来都不知道鲁西会有这样强势的一面,而那个总是张牙舞爪的林难生却显得唯诺。可是我能怎么样呢,我站在远处看了很久,最终也只是以一个路人的身份沉默着转身走开。
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我们无力控制和改变,比如感情和自己的心。
【我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我总以为不会再见到林难生,因为鲁西,也因为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混蛋。只是生活从来不按牌理出牌。
五月底的时候,有已经过气多年的女歌星在小城的广场上开演唱会。傍晚的时候我从旁边经过,台上的女歌星正挥着手将怀里多余的玫瑰花丢下舞台。我走过去捡了一朵遗漏在人群外头的玫瑰,站起身回头就看见了站在旁边踮着脚被挤出人群的林难生。林难生并没有看见我,只是自顾自地挥手呐喊着,涨得满脸通红。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满脸惊讶地冲我笑笑,她问我:“你也喜欢她吗?”我往台上望了一眼,最终摇了摇头。她说:“那你来干嘛?”我说:“经过啊。”“我真怀疑你每天都在跟踪我,否则哪来这么多巧合的经过啊。”林难生说完扬着嘴角笑笑,目光又转到了舞台上。我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笑笑然后伸手推了推林难生,“喂喂!伸手伸手!”说完就把手上的玫瑰塞到她手里。林难生看着我怔了怔,然后才红着脸呆呆地说了声,“谢谢。”林难生当时的表情就像是一个红了脸呆呆的木偶娃娃,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跟着红了脸。
这是从我手中送出的第一朵花,对方是一个叫做林难生的女孩子。
这一年的夏天,出乎意料地热起来。
立夏之后,我坐在游戏室里玩了一整夜的赛车游戏之后,突然之间厌倦了居无定所和打架斗殴的混乱生活。于是,我在电影院找了份放映员的工作。每天躲在放映室里,打着呵欠望着小小的放映窗口发呆。以前的兄弟都觉得我疯了,隔三差五就来电影院门口等我下班,找我去喝酒抽烟,有时候甚至邀约我去打架滋事。我笑着一一拒绝,然后锁了门独自回家。
再次遇到林难生的时候,我正抱着胶卷从放映室里走出来。林难生和鲁西牵着手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我,她走上前来叫我:“骆微安!”
我从胶卷堆后面探出头来看她,脑子里百转千回地想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林难生忽然之间就冲过来一把将我手中的胶卷全部推落,她说:“骆微安,这么长时间,你怎么还是这样不务正业。不好好找工作就算了,你居然还偷东西!偷这些能养活你吗?能吗?能吗!”
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脸涨得通红,脸上的表情是愤怒而悲悯的。我怔在原地,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定义当时所发生的事情。
我皱着眉弯腰伸手去捡胶卷,林难生就伸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推到一边,嘴里不停地骂着:“混蛋!混蛋!”.我仰起头看她,厉声说:“林难生,你够了!”我的表情一定写满了愤怒和威胁,所以鲁西急忙就冲上来将林难生拉到一边。
林难生站在一边仰起头吸着鼻子,一边让鲁西带她走。我忽然之间觉得解释已经毫无意义,只是蹲在地上将所有的胶卷都捡起来抱在怀里走回放映室。
我躲在放映室的窗子背后看着林难生靠在鲁西的肩膀上被带出电影院,却怎么也找不到恰切的词语来描述当时的情绪。窗外的梧桐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一枝又一枝地伸展枝丫遮住了躲在窗子背后的这个城市寂寞的脸。
被摔坏的胶卷,让我赔了不少钱,不过这都已经无所谓。我在电影院附近租了间屋子,以前的兄弟也不再来找我。有天晚上放了一场老电影,我坐在放映室里靠在小窗户边上一边瞌睡,一边想为什么里面的一个女孩子怎么看怎么像林难生。我想我是想她了,我在心里这么想着。我正想着要出门去找林难生,结果就有人敲门了。
居然是林难生,她背着书包靠在门口笑着叫我的名字“骆微安”.我怔在门口,脑子一片空白。林难生说:“我听说你居然不做混混了,转行来了电影院。”她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皱了皱眉,然后又继续说道:“那天,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我站在门口尴尬地微微咳嗽起来。
那天我和林难生一起去看了场电影,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林难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一直拉着我说要去看星星。之后便拉着我爬到了电影院的房顶上,林难生站在楼顶上又蹦又跳。她说:“骆微安你看你看,原来星星离我这么近又那么远。”我一回头就看见她靠在围栏上,身后是这个城市奢靡的阑珊灯火,只是当是她脸上的表情生动得让人心动,似乎让这整个世界都忽然之间为之黯淡。我叫她,“林难生”,她就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总以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却不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
我送林难生回家的时候,遇到了林难生脸色铁青的爸爸。那个连皱纹里都被严肃的意味填满的男人。他没有同我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别过脸冲林难生僵硬地说了句,“回家。”之后扭头走回了家。林难生苦着脸低了头跟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喘,她冲我摆摆手然后瑟缩着身子急忙走进了家里。我从来没有见过林难生那样小心翼翼的样子,然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林难生的房间很久之后才终于亮起灯光,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准备离去的时候,林难生的爸爸打开门走了出来。他逆着灯光站在门口,他说:“请你以后离难生远一点,你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希望你能清楚,也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她。”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拉上门走了回去。我站在原地望着照在地上的灯光,只觉得它们何其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