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似无限透明的蓝

文/张皓宸

1

近似无限透明的蓝。

是我在暑假兼职的一个水吧的名字。

老板叫Willie,爱穿花衬衫说话尾句喜欢加个“呐”语气词的中年男人,听说妻子在四年前因为车祸丧生,同事说他神智有时候会不太清醒,时常以为妻子会坐在某个座位上喝他做的蓝色饮料。

那是思念的调料,抓紧记忆的味道。

所以打从第一天来这里工作时,Willie就说“近似无限透明的蓝”就是思念,人一生一定要有一个能够在记忆里住最久的人。不过,对于十七岁的我来说,除了初中暗恋的学长和高一写过几次交换日记的眼镜男生外,还没有哪个人敢飞扬跋扈在脑海中迟迟盘踞不去的,陪伴我的或许只有数学书上那些等量公式和抄写在英语练习册上整齐的单词,在自己的轨道单行成了习惯,走偏了也错不到其他的道上。

但又跟所有十七岁的女生相同,一边修筑着装满安全感的堡垒,一边又幻想着有个人的出现能轻易击垮它。

水吧开在一个新开发区的创意工厂里面,沿路基本都是各色商家的文艺铺子。一到晚上,水吧就成了学生的天堂,中心的小舞台是专门提供给学校里声乐社和吉他社的学生驻唱的,因此越来越多的学生乐队在这里表演,有点像是放课后的社团活动集合处。

水吧里的颜色很暖,几束追光射在最显眼的驻唱台上,我帮着同事做清洁,注意到台子附近的几个女生手里都拎着大块灯牌,像是在等待某个明星。

原来今晚驻唱的是当地高中最受欢迎的乐队——玩具车,主唱是一个染着粟色头发的清秀男生,从我的工作区看过去,他正用侧脸对着我,如果漫画里说侧脸的棱角可以判定一个人的长相,那我可以肯定,他有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侧脸。

“今天晚上的空气很凉,穿T恤会冷吧。”主唱的声音像是沙漏般轻柔,“虽然入夏,但我害怕呼吸到冷冷的空气,会生病呢……你觉得呢?”

虽然这句不经意的问话是面对所有客人的,可那一瞬间,他正看向我这里,所以我也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下面这首原创作品,空气,送给大家。”

我只是空气太少氧气以为你会担心 我没有走看着你消失长度的背影

我只是空气不会伤心你却全都相信 我知道有些东西说不清叫做距离

整首歌都是简单的吉他和弦。主唱偶尔抬起头,躺在一大片阴影里,轮廓被落下的光线扫出一层毛绒绒的白边,我甚至能看清他闭着的眼睛上跳动的睫毛,他有没有唱哭我不知道,但是我听哭了。好像他心里装着无数悲伤的玻片,放在显微镜下放大观察就能看见像是刀刃一般的病毒,全身上下都是被过去伤害的样子。

他唱歌的样子会让人心疼。

“服务生,我点的葡萄柚子茶怎么还没上啊。”我已经听得入神,被客人叫醒才反应过来顾客点的单还被我攥在手里,于是抱歉地去吧台取饮料。

“阿以好像很多心事的样子。”做饮品的大M一边摇晃着浓缩果汁一边说。

我用手托着下巴,应和地朝他点点头,眼神不自觉又落回主唱的身上,他叫粟以,听说在他们学校已经是风云人物了,一周的课最多只去两天,但课业成绩永远年级第一,因为成绩好,老师拿他也没办法。说是A教的天台已经是他们乐队的训练场了,早上做课间操的时候,架子鼓的声音比广播里的女声口令还要响。

“冷冰冰的,平时也不见他说话。”大M补充了一句。

“现在流行这样,你看她们……”我玩笑地指了指屋内一桌桌口水快流到桌上的妹子们。

大M瘪起嘴在碎冰机和几大桶各色的调味剂间忙碌起来。

我知道他羡慕嫉妒恨,吸着嘴唇偷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继续听粟以唱歌,

高个子,穿得像那些潮流杂志里的模特一样,唱歌好听,会弹吉他,帅,几乎融合了所有少女粉红色梦里王子的标签,不是说女孩应该更现实一点的吗,可每每看到这样如同电脑特技修出的风景时,就忍不住停下来看一看,再想想,如果自己能拥有该多好。

我想得出神,大M拍了拍我的头,让我快把柚子茶给客人送去。

2

那晚水吧到了深夜才打烊,我不知道时间,但是我知道沉重的眼皮打了好久的架,玩具车乐队跟我们一起收工的,准备分别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一阵脚步跟了上来,转过头看见背着吉他的粟以。

如果装作陌生立刻转回头好像又有点尴尬,本想大方伸手说句“hi”,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风让“hi”堵在嗓子边,最后从鼻子里出来,就变成了“啊啊啊……阿嚏!”

长长的绿茵走廊下,明显感觉到粟以身子颤了一下。

他走到路灯下,一脸恍然大悟似的朝我笑笑,声音跟歌声一样温柔:“怎么不打车回去呀?”

“我、我家很近,不需要打车啦!”我吸了吸鼻子,感觉耳根都烫了起来。

粟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路边经过几辆出租,他下意识地朝我身边靠了靠。

“你家在哪啊?”我努力想找一些有趣的话题。说话的空档偷偷把视线扫向他,高高的鼻子,还有在夜里似乎都闪着光的眼睛。

“唔,”他说,“十几分钟路程吧。”

我点点头,接下来我们没有说话,就并排着向前走了大概一条街,直到身后的喇叭声响起才打破了僵持的氛围。

前照灯逐渐落在自己脚边,划长了我们的影子,我用手遮住了刺目的光线。

“我有朋友来了??先走了。”粟以说着钻进车里,然后把窗子摇下来,停顿了几秒,微笑地说了一句像是“路上小心”的话,但车子离开得太快,就辩不太清楚。

夜里的冷风灌进袖子,我打了个哆嗦,然后搓搓自己的胳膊,整条路上,又只剩我一个人。

第二天是星期五,按惯例会在晚上八点放一个小电影,十一点再是驻唱时间,所以工作到凌晨是肯定的了。

来的几批客人都轮不到我接待,其他那些服务生都像有三头六臂一样,抢着帮客人签单。我这个小胳膊小腿,胆子也跟着小的黄毛丫头,自然抢不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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