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小孩
文/鲨鲨比亚
一
孙桑桑很喜欢丁笃笃。
从五岁时见到他的那一眼开始。
那时笃笃怀里抱着一只流浪狗。狗狗很脏，他也很脏，可是看上去脏兮兮的小男孩却有一双最大最圆最亮的眼睛。后来桑桑每次吃巨峰葡萄都会忍不住对笃笃说，我感觉自己我正在吃你的眼睛。哈哈。
桑桑是个有暴力倾向的腹黑女，当然她只有在面对笃笃的时候才会诚实地承认这一点。就像有人会对树洞讲真话，有人会对宠物倾吐衷肠。
笃笃呢，他有点傻。
“老师，这个成语是错的，一贫如洗。”
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年轻老师非常有耐心，笑眯眯问笃笃，“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你说这个成语的意思是贫穷得像洗过一样，可是洗过肯定很干净呀，但贫穷的人会很干净么？流浪汉很干净么？两百块一个月的出租屋很干净么？不是，都很脏的，老师。”笃笃用脆脆的童音十分诚恳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年轻老师的目光由惊诧转为怜悯再转为不耐烦，就像看着一个正不停发出噪音的白痴一样，又有点可怜他但又忍不住嫌他烦。
虽然一心维护笃笃的桑桑很讨厌别人拿笃笃当白痴看待，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笃笃这个问题实在问得傻死了，直到她上了大学，一次在选修课上听老师激情洋溢地说到马蒂斯，那时桑桑才知道一个人能坚持用自己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而不是人云亦云有多么难得，这需要天才艺术家才能有的洞察力，这更需要勇气。
二
丁笃笃的姐姐很二百五，她叫丁响响，比笃笃大很多。桑桑第一次见她时，她已然一副长头发大姐姐的模样。她带着笃笃租住靠近垃圾站的两百块一个月的出租屋，从来看不见他们父母出现，很快就有街坊大妈猜测丁笃笃根本就是丁响响的儿子。
桑桑知道绝对不是这样。因为她经常去找笃笃，见过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封过塑的十寸彩色照片，有时二百五丁响响会把它翻过来当隔热垫。
丁家有一口永远都不必洗的砂锅，丁响响兴致来时会去菜市场买些别人拣剩下的蔬菜、快坏掉的猪肉什么的，然后就丢进砂锅煮，留点尾汤从来不倒掉，下次买了东西回来继续丢进去煮。
这种千沸万滚的汤其实是有毒的，但小时候的桑桑不懂，只觉得无比的鲜美。
笃笃就是喝着这种懒人汤长大的，最后竟也能长到一米八五，不能不说是奇迹。
丁响响完全不工作的，也不谈恋爱，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睡觉、发呆，买点菜，潦潦草草喂饱弟弟，最后连桑桑都看出来了，丁响响是个神经病，不过她疯得很文静，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伤害自己。
有时丁响响兴致又来了，还给桑桑和笃笃讲故事，她说，森林里有只戴红帽子的狼，最后给一个小姑娘开膛破肚的吃掉了。一个皮肤雪白的公主用一只红苹果毒死了她的后妈。还有一个公主变成了青蛙跳到王子的餐桌上吃饭，结果最后在汤碗里淹死了。
桑桑和笃笃都听得津津有味，后来识字了，桑桑自己看了童话书，才知道丁响响那个疯婆娘静悄悄地把所有经典的情节都篡改了。桑桑又聪明又机灵，很快认清事实真相，可怜了笃笃这个天生脑袋就不怎么清醒的，直到现在他依然认定小红帽是一头戴着红帽子的狼。
“笃笃，你记住，一贫如洗的意思就是贫穷得像被人洗劫了一样。”十岁的桑桑不忍心看笃笃纠结这个问题纠结得都要用脑袋撞墙了。
“洗劫什么意思？”
“就是被人抢得干干净净好像被水冲洗过一样。”
“可是被人抢了怎么会很干净？要么被吓得哭鼻涕，要么被打了鲜血淋漓的。”笃笃继续问道。
桑桑咬紧了嘴唇，忽然很想去死。
三
笃笃家租的房子是一溜儿平房的最尾巴那间。平房挨着垃圾站，垃圾站挨着玻璃厂，玻璃厂过去一些是一间破破烂烂的画室，有人在这里开班授课，专门教小孩子画画，因为场地寒碜，所以收费很便宜，一节课才八块钱。但就这八块钱笃笃也付不起，于是就眼巴巴站在窗外偷看。
那可怜劲真的搞得跟凿壁偷光似的。桑桑很豪放地甩下五百块钱给笃笃，算算够你上多少节课？
那是桑桑那年压岁钱的全部。
桑桑爸妈是卖眼镜的，最初租了个小门面，从眼镜批发市场批发来一堆廉价眼镜，然后改头换面加上漂亮的镜盒、镜布，接着高于进价十倍甚至更多的价格卖出去。感谢全中国大部分儿童都在读书的过程中文质彬彬架上了眼镜，包括那些超级不爱学习的，桑桑家的小门面很快做大，等到桑桑升上高中，家里已经开上第N家连锁店了。
笃笃仍和他姐姐住那间厕所都不带的破平房，租金由两百块跃升至两百五。丁响响疯了这么多年，不知为何，丝毫不见老，仍是一头乌黑光泽的长发，皮肤又白又嫩滑。笃笃呢，也许他们丁家真的是有美貌基因的传承，笃笃从一个有一双圆亮黑眼睛的萌小孩摇身一变，成了俊美到爆的超级美少年。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傻气。
桑桑呢，一路聪明，一路犀利，保持无可挑剔的好成绩简直就像骑车时扶住自行车龙头那么简单。
市立一中是最好的中学，桑桑升进去了。笃笃竟然也进去了，以体育生的身份。笃笃擅长的事情不多，数来数去，不过就是画画和游泳。
十五岁的笃笃已经很高，同时游泳池里的消毒水泡多了，皮肤白得不行，就像白色的大理石那样，刚刚成形的肌肉、身体线条都说不出的动人，罗丹要是看见了这个样子的笃笃一定会像恐怖蜡像馆里的那个杀人狂魔一样直接灭了笃笃把他做成雕塑拿去博物馆展出。
还未到开学时间，桑桑闲着无聊就去游泳馆看笃笃训练，她坐在橘色的塑料长椅上看着笃笃跃入水中又跃出，泳池边聚着另外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在说笑，桑桑忽然很恼火。
“笃笃，以后女孩子一定会前仆后继地追你，就像大风刮得小树苗东倒西歪一样。”训练一结束，桑桑就迫不及待捏住笃笃的手臂说。
刚从更衣室出来头发仍湿漉漉的笃笃露出困惑的表情，“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