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

这种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我就学聪明了。母亲无论再买什么,我都一样不选。妹妹不要的,我更不要。我总是十分轻蔑地看着母亲把东西尴尬地都塞进妹妹手中。然而,没有了对手,寂寞的妹妹对这些大大小小的礼物或者东西也不再上心了,久而久之,我们的初级争斗为母亲省下了一笔钱。

我自小在外公身边长大,不如妹妹一直生活在西安,所以几乎一个朋友也没有。再因为和妹妹之间的不愉快,她更是勒令整个大院的同龄人不许和我玩,否则她不会再跟背叛者说一句话。那时的妹妹已经白白嫩嫩,很有人缘。而在新疆受过风沙烈日洗礼的我,简直就是个黑球,自然不受欢迎。

那段时光我无疑是寂寞的,看着妹妹在一群人的围绕下骄傲的模样,我也会十分嫉妒。那时候我常常想,如果能回新疆就好了,有外公陪着我,我们依旧可以在阳光很好的午后骑着车子去钓鱼。

于是我就期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只要可以坐火车,就可以回到外公的身边。然而时光一天天的过去,迎来的只是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五岁前外公送我去的幼儿园,只负责照顾你,不让你受伤出意外,而这一次,却是真正的开始学习。虽然古板的生活依旧毫无希望,但至少我可以离开家,离开妹妹,当时的我,开心的整夜睡不着觉。

新的生活总算逐渐回到正轨,我开始有了新的朋友。只是似乎与外公在一起时光太美,他给我的世界太大,我总忘不了新疆那片蓝天,忘不了开在荒野上的格桑花,所以即便身边有了所谓的朋友,有了那些笑声,我终究是孤独的那个。

因为孤独,我把一切的时间都用在翻看那些薄薄的书册里,我记得五岁之前,我尚分不清好坏的时光里,年老的外公总是躺在躺椅上为我念书,那时候我不知道金庸是谁,更不知道那个为酒而死的古龙是多豪迈,却依稀能从外公沉雅的声音中听出些许的不同,有些是为了侠义,有些是为了爱情。

幼儿园的最后一年我已经比旁的孩子会看许多书,而肖萌则终日沉浸在父母的溺爱中,当着那个受万千宠爱的洋娃娃,我并不羡慕那种生活,却在成长的路上坚定梦想,我要长大,坐上可以带我去远方的列车,然后在下车那一刻扎进这个世上最疼我的外公的怀里。

就这样,我在离开外公后在西安过了第二个新年,那年我七岁。

3.

过完了新年,大院搬来了一个新的邻居。

我到现在还能想起,那天,西安下了几天的雪停了,我们一群孩子在雪地里站着,痴痴愣愣地看着几个工人来来回回从卡车上往下搬家具,然后一个少年站在角落里,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个人,就是苏图。

干净的皮肤和清澈的眉眼,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就想起外公对我讲述的江南风景。静怡美好的画面,仿佛眼前的男生。

那天,玩的孩子群里有人问,谁搬来了?有人答:听我爸说,是厂里新来的工程师,好像还是从上海来的。

上海。后来工作,因为调动我在上海居住过一段时间,也在亲身感受那个城市的繁华之后,明白为什么少年的苏图刚刚来到西安这座古老的城市时,会是那副不甘心的表情。

那天,我们一帮孩子看着搬家公司把那些漂亮的家具搬上楼,才要离开的时候,就见那个穿着红毛衣一直忙里忙外的漂亮阿姨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拉着少年的苏图向我们走来。

“你们都是这个大院的吗?”那阿姨的声音很好听,轻柔的就似乎四月的江南雨。

不明其意的孩子们呆滞地点着头,见我们点头,苏图的母亲道:“阿姨请你们吃糖好不好。”

我们幼年的时候生活虽然已经不差,但是大白兔奶糖,仍旧是奢侈品,那天被苏图母亲递到我们面前的红瓷盘子里躺着一盘子的大白兔,它们那么香甜,诱使着一群孩子毫无教养的你争我夺,那天伴着我们的抢夺,苏图的母亲说:“小朋友,这是苏图,以后你们一起玩好不好。”说着便拉了并不高兴地苏图到我们面前,近看,那少年更为精致,只是我却看得出,他眼中挂了丝丝的不屑。

那天的事情,结束的很奇怪,苏图站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才仰头迎上那双眸子,就听一声浅浅的哭声响起,我是肖萌的姐姐,我听过她出生的第一声啼哭,自新疆归来也是在她的啼哭与争夺中长大,所以我听得出那是她的哭声。

小猫一样的哭声瞬间引起那个冷漠的少年的注意力,少年的苏图自我们身边绕过,然后蹲在正缩在石桌下的肖萌面前。

“哭什么?”尽管那话说的并不温柔,但我却听得出,他心疼这寒冷的冬天蹲在角落里哭的女孩子。

“糖……”其实后来想想,我这么多年都不得父母宠爱的原因,其实并不全因我为人冷漠,因为在对父母宠爱的争夺战中,我自始至终都比肖萌少了些用心,我哭不出她那种我见犹怜,哀号不出她对父母忽视的那种撕心裂肺,更无法在小小年纪把那种无辜与无知演绎的那样入木三分。

“糖?”听肖萌那般说,苏图一笑,拉着她走到苏母面前。

可是糖已经被瓜分的不剩,苏母微微尴尬地看着我们一帮孩子,幼时对孩子来说,糖是人生中最不能被让出的东西,犹如成人世界对爱情的吝啬,所以那天抢了糖的孩子都看着我,似乎我是肖萌的姐姐,我就要把我的一切拿出来安抚妹妹的伤痛。

就在我呆呆的时候,扁着嘴,大眼睛里噙着眼泪的肖萌冲着我道:“姐。”

那天,我的手是被少年的苏图掰开的,因为自三岁起就弹钢琴,苏图的手指很瘦,却很有力,所以那个飘着雪的下午,我的手被掰的生疼,而我并不多奢求,只乖巧地拿了一块的大白兔,被他自我掌心最热的地方拿走,然后任由那个地方空了整整十年。

4.

那块大白兔终究进了肖萌的嘴巴里,感受着那块糖的甜度,她破涕为笑,那孩子气的样子,就连苏图的妈妈说,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可爱。

“阿姨,我叫肖萌,草字头的萌。”奶声奶气便是年少时肖萌说话的口气,而看着她那样子,苏图也笑了起来。

而我们初见那天,肖萌的世界有着瞩目的关爱,而我的世界只有空空如也的手心,我不知道那一刻少年的我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好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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