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不是佛罗伦萨

那时候我那么勇敢,暮色四合,路灯下自己的脸明明已经烧起来,却还是掐着手心,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那个人。

我问:“那下一次,你还会来么?”

Chapter4.最痛不过无疾而终

下一个周日,他又来了。

我们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我的脚还没好。他打车带我出去玩,问我喜欢什么,是去看电影还是去咖啡店。我说我想去动物园。开往动物园的路上堵车了,我有些晕车,在出租车里感觉恶心欲呕,只好半路下来。我们沿着马路慢慢地走,他搀着我,线条优美又凉薄的侧脸对着我,那个瞬间,我觉得一切都这么不真实。呆呆地盯着他看,下一秒钟,肖翰卿扭过头来,有点委屈地埋怨:“为什么我感觉是和奶奶一起出来的?”

我噗地笑了。

他就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笑,看啊看啊,忽然一扬眉毛——我隐隐感觉大事不好,身体已经脱离地面——被背了起来。我的笑半路刹住,又羞又紧张地抱着他的脖子,对着他后脑勺说:“你这是要干嘛啊。”

路上的行人纷纷投来目光,我囧地无地自容,只好把头埋下,叫他快停下。

肖翰卿才不听我的。最后大约是他背累了,才放下我来。我们站在一个四星级酒店门口,行云流水般的钢琴声遥遥传来。

“好美,是弗朗茨·李斯特的《魔鬼圆舞曲》。”我感叹说。

他咦了一声,露出些惊讶的眼光,转而有些赞赏地说:“带你进去吃饭?”

我们在这座四星级酒店吃了一顿午餐,从钢琴之王李斯特聊到法国印象派画家高更,我们之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为什么眼前这个人,有着清俊的容颜,良好的家庭背景,又知道的这么多,和我谈得这么契合。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为什么像天上的馅饼一样,偏偏就掉在我面前。

太幸福于是滋生出悲观:一个理想的像是“终点”一样的人,出现在了“最初”,那么以后的日子如果两两失散,那我的心上岂非会被他扯出一个大洞,然后再也难以满足。

肖翰卿没容我胡思乱想,下下个周日,他又来了。下下下个周日,他又来了。

我对他了解得太多,又了解得太少。我知道他的兴趣爱好,知道他最喜欢的电影甚至可以推断出他对一部新电影的评价,知道他的口味可以不征求他的意见就为他点出他最喜欢的菜肴。我了解他最美好的那一部分——远离烟火尘嚣,最贴近灵魂的那一部分。但对于这之外的,我知之甚少:我没去过他的大学,不知道他家里具体是做什么的,不知道他期末考试多少分能拿多少绩点有没有奖学金,不认识他的那个圈子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不是不关心。虽然初相见我是一个花痴,因为他的脸而脸红心跳,可是后来——后来随着交往渐深,我喜欢他内在的部分远远大于外面。他太珍贵。所以无论他是贫穷还是富贵,无论他的爸爸是教授是官员还是煤老板,无论他是学生会干部还是压根无职务,无论他人缘好得要死还是高傲孤僻,对于我,肖翰卿就是肖翰卿。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麦当劳里吃薯条。虽然我不问,他不说,但我觉得他家境应该不错,因为总带我去高档的餐厅吃饭。要说我不喜欢那种优雅的氛围,那太清高太假;只是地方再好去多了也会腻,而那时候我又太贪婪,想在每一个地方都留下我们的回忆。哪怕是街边的臭豆腐摊,哪怕是夜市的麻辣烫小店。

那天我吓唬他说:我以后是要留在意大利的,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未来在铺垫,等我去了意大利,你就忘了我吧。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发脾气,吓得我都掉了眼泪,最后他还是哄好我,承诺:你去了意大利,就给我寄明信片,告诉我一个地址。等我工作之后,有了钱,每年我都会在你生日的时候去看你。

未来充满变数,不到二十岁的人,怎么能望见人生的尽头?但在一起时患得患失,总想更努力地去探一探“以后”。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只要我们还能再见面——只消一句话,心里就鼓满了勇气和憧憬。

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下一个周日,他失约了。然后肖翰卿这个人,从此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最美不过无疾而终。最痛不过无疾而终。

Chapter5.另一个故事

“你为什么不试试去找他?”张歪问我。

我笑了,“我当然有找过他,可是我找不到他。从来都是他来找我,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学校在哪里。我打不通他的电话,也不认识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那段时间我过得很苦。就像是一个梦——从他出现到他消失。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不告而别,那段时间我很恨他,总是悄悄哭。”

“很奇怪是吧,除去电话,他只给过我一个给他寄明信片的地址,是他学校邮局的地址,高考结束后我去过一次他的大学,大海捞针一样,我根本找不到他。宿舍姐妹们说我是当局者迷,但有些事也只有当局者知道。我们谈了一场货真价实的恋爱,肖翰卿虽然爱开玩笑,有时候坏坏的,但是从来没占过我便宜,甚至于我们都没有接过吻。所以有一阵子我觉得他出车祸失忆了,甚至他是不是死了。但是随即又否定掉了,觉得那样会不会太狗血?”

我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那次在麦当劳,我们不是最后一次见面,我还见过他一次。”

张歪的眼神有一丝波动。

“高考结束后我去他的大学找他。我没有在学校找到他,从学校出来,在那个城市的一辆公交车上,我看见了他。那天车上人很多,非常拥挤。他只坐了两站地。他活得好好的,看起来很精神。他没有看见我。在此之前我一直执着地想找到他问个究竟,但奇怪的是,真正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没有了这种冲动。我没有喊他,我不知道喊住了他第一句话我应该说什么。那一刻我只觉得心灰意冷,两站地,像是漫长的一生,我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他下车。那次见面像一个仪式,有一些东西彻底的完结了。”

“我想我会很快忘记他。因为上了大学,换了一个环境,生活也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而且我终究是要出国的。一个更大的世界在我眼前展开,我没有理由不忘记他。可是,我竟然不能。我来意大利之后给他寄了明信片,虽然那个人一直杳无音信。时间把我和他过去的事洗成了一种淡淡的底色,但是从未褪去。它安然地扎根在我心里,成为了一个顽固的存在。这么多年我已经学会了和它和平共处,不知道是不再痛,还是已经习惯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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