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恒
“陆语诺,你有病是不是?你在哪呢?我去找你。”
“就在我们小时候常去的牛肉面店,美术馆后面那家。把她也带上吧,我等你们。”我挂了电话,一个人缩在黑暗的车厢大哭,突然开始害怕一个人面对的一切。如果时光允许,我多想回到小时候,那时罗征是整条街空竹抖得最好的,陈修漂亮学习好,叶亭芝永远都穿着干净的裙子,梳一头挂面长发,小二与他暴发户的爸爸一样,小小年纪腆着着鼓鼓的肚子,而邢老师的女儿姗姗画一手好画,她最喜欢的地方是美术馆,而没有艺术细胞的我们最喜欢的地方则是美术馆后面的牛肉面店……
2.
车离开饭店,音乐频道放着那首《盛夏》,我突然开始想念我十六岁时的夏天。
“陆语诺,你再不出来不等你了,天天磨磨蹭蹭的。”
手往头发上绑皮套,嘴里还叼着油条。我跑着说:“少废话,不想载我,有的是人想载我。”
“你以为你是叶亭芝?就你这样,压坏我多少条后车带了。”陈修一边唠叨,一边用脚支撑着地,等着我的猛跳。
小院的孩子已经长大,陈修帅气,罗征懂事,张敬涛也就是张小二的爸爸从暴发户演变成了包工头,为这个城市的高房价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叶亭芝长发,细瘦,已经有许多人追她,邢老师的女儿邢姗姗则在这一年休学在家,邢老师说她要学艺术,所以停了文化课,他每天中午都会把女儿送到美术馆临摹画展,傍晚再接她回家。
我跳上车,陈修就骑了起来,罗征带着叶亭芝等在院门口,张小二踩着没有后座的山地车咬着烧饼夹肘子道:“陆语诺,就你磨蹭!陈修,以后不等她,让她跑着上学。”
“管好你自己吧!都快成猪了,还吃呢。”我咬着油条,靠在陈修背后,他身上有好闻的舒肤佳味道,让人觉得安逸。
“哈哈,陆语诺,你有一百四了吗?”
张小二笑着蹬车逃窜,我扔出去的油条被风一刮,落在叶亭芝身上。即便父母在酱肉厂上班,叶亭芝却总是干净漂亮,香喷喷的。
叶亭芝气得大叫:“陆语诺,我今天还要上主席台发言呢!”
见她不依不饶的样子我就来气,还没说话,载着叶亭芝的罗征就停下车,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道:“先穿我这个,反正就一会儿。你的中午我骑车送回家,让我妈给你洗干净,不会留印的。”
初升的太阳把罗征小麦色的肌肤映得发亮。罗征从初中就开始打篮球,个子高身材好。
罗征的举动平复了叶亭芝的怒意。我环住陈修的腰问他:“我校服脏了,你也会给我换吗?”
“不会。”
“人家罗征就会,你怎么不会,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这跟喜欢没关系,因为我给你你也穿不了。”
“混蛋……”我用力打着陈修的后背,心里却美滋滋的。因为我知道,陈修虽然嘴巴贱,但如果我需要,他什么都肯给我。
年少的我们那样相信爱情,相信允诺会给自己幸福的人,却从没想过,有些幸福就像塔尖上的砖瓦,经不起这世间一丝一毫的动荡。
叶亭芝穿着罗征的校服做了演讲,清丽的声音传遍了学校每一个角落,身后的张小二跟我说:“陆语诺,你看看人家这声音,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对,黄鹂出谷。”
“什么出谷跟你也没关系,别跟我废话。”
我不说,罗征假装不知道,陈修也只在每次叶亭芝过完生日后,带着有些失落的张小二去喝酒。我们都看得出张小二喜欢叶亭芝,但她是罗征喜欢的女孩。小时候我们没钱没势,却信奉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所以即便喜欢叶亭芝喜欢到在她生日时送上千块的手表,张小二也只是干干净净地对她好。
我的话说完,张小二不再说话。小时候的我们根本不知道掀人伤疤这事儿有多让人讨厌,固执地用自己狗屁的自尊守护内心那一丢丢廉价的骄傲。
那天中午罗征果然没在学校吃饭,他骑车回家给叶亭芝送衣服,我们本以为他会赶回来,买了午饭等他。可再见到罗征已经是下午放学了,他骑着单车来学校接叶亭芝回家,那个下午他去了哪儿,我很久之后才知道,而那时,一切都晚了。
3.
张小娴说:人的一生,要哭着跨过多少道坎,才能换得到暮然回首那一刻的领悟。
坐在靠窗座位,看着夜幕下的美术馆。如今二十六岁的我,回想年少干净的岁月,最大的一道坎是在十六岁那一年,在人生最美的时候失去挚友。
说起邢姗姗,如今我已经忘记了她的样子,只记得她可爱的娃娃头。邢家才搬到院里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说,瞧人家姗姗多乖,陆语诺,千万不能欺负人家知不知道?
邢姗姗躲在爸爸身后,邢爸爸笑着说:“你叫语诺对吧,叔叔请你吃糖。”
我把邢老师给的大白兔放在口袋里,甜甜地说:“叔叔好。小妹妹叫什么,以后让跟我们一块玩吧?”
十年时间,这个内向的女孩子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因为要报考艺术院校,她十六岁开始休学,与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第一次开始对这个姑娘讨厌,是在我往叶亭芝身上扔油条的两个月之后,我一直记得那天,陈修爸爸给我们搞到六张在那时一票难求的《加勒比海盗》电影票。
陈修说:“你去找邢姗姗,我们一块去。”
那天我特高兴,看到刑家没关门,问都没问推门就进。之后,看到了我最不想看的。
刑家昏黄的灯光下,邢姗姗与一个男孩抱在一起。没想到会来人,抱着邢姗姗的男孩下意识回头,竟然是罗征。
经受无数电视剧的熏陶,看尽八卦狗血的家长里短,尽管年轻,我依然明白,那一幕代表什么。
那天打破僵局的是买菜回来的邢老师,“语诺,怎么不进去,姗姗在家。”
我攥着手里的电影票,难得没有发怒,用我都不知道有多难看的笑容说:“叔叔,这是陈修爸爸找的电影票,您转交给姗姗吧,她要好意思去,就让她去。”
说完我头都不回地走了,我曾对张小二说罗征和叶亭芝那是十多年的感情基础,甭管他怎么喜欢叶亭芝都拆不散,没想到如今出事儿的竟然是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