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恒

那个夏天,第一次承受生离死别之痛的我们,一夜间长大了。

“还要不要汤?”老板的声音唤回陷在记忆里的我。

陈修身上穿着的蓝色西服还是我赚第一月的工资买给他的,领带是我送的生日礼物,皮鞋是结婚纪念日送的,就连手表,也是我们结婚那年,母亲为我筹备的嫁妆。他带着一身属于我的行头,去约会别的女孩,想想就觉得可笑。

陈修进门一眼就找到了我的桌子,他带着那姑娘走了过来。

三个人坐在一起,谁都没说话,陈修问:“你们都吃什么,我去要。”

“大碗牛肉面加肉,海带丝,剩下随便。”我念着年少时的菜谱。

陈修抬头问那姑娘:“你呢?”

“炒面片。”

我特想笑,因为我记得陈修说过,在吃牛肉面的地方吃炒面片怎么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如今他却甘心为这么一个傻姑娘去买,时光这东西真可怕,不管多骄傲的人在飞逝的时光中也会被扒得一丝不剩。

陈修去了好久,我和那姑娘就一直坐着,我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陆姐,我们……”

“不用解释,我明白。你长得漂亮,陈修又这么优秀,男男女女,干柴烈火这都自然。我跟陈修一块长大,二十几年早没激情了,不管有没有你,我俩也得完蛋。”

“陆姐,你会和陈经理离婚吗?”

我们会离婚吗?

我们第一次面临离婚这问题是在十八岁高中毕业之后。那时候我们忘记了邢姗姗离开时的悲痛,全身上下都是迎接新生活的冲劲,直到看到罗征的爸爸与胡同口小饭店的老板娘依偎在电影院的角落。

罗征的父母在那个夏天离婚,曾经相爱的夫妻因为财产吵得面红耳赤,争夺房子车子票子,对只字不提罗征的归宿。也正是那个夏天,罗征考进信息科技大学,叶亭芝考了同校的艺术专业,我和陈修一并去了工业大学,张小二挂名在一家三流大学之后,开始跟着他父亲跑工程。

自那之后两年,我在大学玩得像个小疯子,陈修却依旧含蓄内敛,帅气的他吸引了无数女孩子的目光,却依旧跟我在一起。那时的陆语诺相信不管是谁都不会夺走这世上最爱我的他。

二十岁那年,看似美好的一切就像泡沫一样,在现实面前噗的一声碎掉了。

6.

因为不常见面,罗征勤工俭学的事情我和陈修后来才知道,起初我们还想私下帮帮他,可他没要,一个人每天打三份工还要照顾叶亭芝,我觉得罗征特别不容易,几次和叶亭芝说一定要好好的珍惜。

叶亭芝第一次因为那话发火是大四准备各种面试的时候。

“我珍惜他,谁珍惜我。”说完叶亭芝扭头就走。

见她又大小姐的脾气,我还骂她神经病。那周回家我才那知道,叶亭芝的爸爸脑淤血入院,抢救了三天才脱离危险,后期治疗仍要大笔的钱,叶家父母在酱肉厂上班,收入不多,挣的钱都用来培养叶亭芝了,根本没什么积蓄来承担大额的治疗费。

我妈道:“可怜了亭芝,叶家没什么亲戚,她妈妈又没文化,这笔钱都要靠她一个女孩子去找。”

“妈,咱家还有多少钱?”

“陆语诺,你疯了是不是?”

“就当我借你的,等我有钱还给你。”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老妈拿了一本三万块的存折给我,对我来说,那三万块不仅仅是钱,更是对朋友的承诺,我把这事儿跟陈修说了,他也问父母借了钱,那天,去医院的时候,我们在病房外看到了罗征,他提着水果站在病房门口,笑了笑道:“来了。”

“叶叔叔怎么样了?”

“别的还好,就是以后没什么自理能力,要人照顾。亭芝在病房里,你们待会儿再进去吧。”

“待会儿干嘛?”

我一把推开病房门,我本来想告诉亭芝不管发生我们都会陪着她,只是那天,就像撞到邢姗姗与罗征一样,我看到了好久没见的张小二,他一张脸晒得很黑,抱着叶亭芝坐在沙发上,似乎很久没睡,叶亭芝趴在他怀里,睡得像个婴儿,安静的病房里叶家父亲仍在昏迷,见我站着不动,小二伸出手指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把叶亭芝放在沙发上,小二和我与陈修一并离开病房,其实那一刻我想的很狗血,我想张小二家有钱,一定是叶亭芝为了钱找到他,俩人一拍即合让罗征成了炮灰。所以那天我一直没说话,小二像之前一样玩笑我;“陆语诺,一年不见,瘦了,现在是淑女了啊。”

“滚蛋,少在这说风凉话。”我丝毫面子都不给他。

陈修和罗征都没说话,小二说:“离开你们这两年,我真是长大了,也知道我爸多不容易,你们整天坐在有空调的教室里,不懂外面的辛苦,我整天跟他下工地,工人忙不过一起抬水泥,那时真想逃回北京,累得想哭,可看我爸五十岁的人头发都白了,还在太阳底跟着工人搬砖,我觉得我要是逃了就是混蛋。这两年我回来过两次,你们都是干干净净的,可你们瞧我这双手,我自己洗脸的时候都嫌硌得慌。陆语诺,我知道你那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但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是从小喜欢叶亭芝,这次她给我打电话也跟我说,愿意跟我在一起,但我不能这么孙子趁人之危。罗征,你记得,叶亭芝是你的人。我给叶伯伯拿的住院费,三万是我的心意,剩下的我知道你那臭脾气绝对不会要,算你从我借的,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还。得了,你们也都别不说话。叶亭芝还在楼上,你们去瞧瞧她吧,昨天见到我,哭了半宿。”

小二要走的时候,陈修一把拉住他:“你上哪儿?”

“回上海,那边还有工程没弄完。”

“先别走,赶来赶去的一顿饭都没吃上,跟我吃饭去。”

“行啊,反正下午的车来得及。”

留罗征陪叶亭芝,我和陈修带着小二去吃饭,那么多馆子,他非要来这家面店。陈修给他要了两大碗加肉的牛肉面,他一个人呼噜呼噜地吃,一边吃一边低着头的哽咽。

“想哭就哭吧。”陈修说。

一直忍着眼泪的张小二哭得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说:“我是真喜欢她,真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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