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春秋,诗里镌刻

“嗯。”我一边应答,一边继续向前走,“记得。”

“还记得你说过你喜欢我吗?”他问。

我脚下微顿,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什么,只说“记得”却并没有回头,只是向前走。

“那你现在还喜欢我吗?”许承启在我身后问。他的声音听起来离我远了一点,似乎站在原地没有跟着我往前走。

他还有没有完?我停下了步子,转过身,往回走,我走到他的身边,近距离地看着许承启的脸。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我的也是。我做了个深呼吸,想尽量保持态度平和,但还是失败了。我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对他说:“已经不喜欢了。”

许承启低下头,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们离的那么近,近得太暧昧。他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脸上,他的气息笼罩过来,他的声音轻而带笑:“骗人。”

他的身体倒向我,他抱住了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推他,却发现他的身体在可疑地微微颤抖。许承启说:“我被蛇咬了。”

因为时间差,大家都离得有那么一段距离。这片林子没开发过,所以路并不只有一条,我真不知道朝那边走才有可能碰到同学。遇到了这样的紧急情况,实在让人无助。那时候我们刚高一,班里有手机的人并不太多。而现在就算联系上了,也无济于事,关键是赶紧送他去医院。我们必须快点回到大巴那里!

我背起许承启,朝来时的路往回返。

他好沉,我现在才庆幸自己不是瘦到骨感弱不禁风的林妹妹。我从来没有那么着急过,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埋怨过许承启。这个人,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被蛇咬了,还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万一这蛇有剧毒……我不敢往下想,眼泪要掉出来了。

“水绫……”他说话似乎都不太连贯了,“有件事……你不知道吧?”

我背着他气喘吁吁咬牙往前走,“什么事?”

“我家,其实和你家根本就是……反方向。”他说,“那时候,我真傻啊……每天和你一起回家,再,再坐反方向的车回去……你从来……都不知道吧?”

我愣住了。

他说:“那张小纸条……是我特意让蒋嫣然传的,我喜欢大家传我们的绯闻……不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试探你了……”

他说:“水绫,你太倔强了……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真的有坚定地喜欢过我吗……你有……努力去想要了解过我吗?”

许承启是被一种叫土公蛇的小型毒蛇咬伤的,这种蛇通常只有15厘米,全身土褐色,像一个树枝,见到人后也一动不动,在野外很难被察觉。幸运的是来的还算及时,只是需要给许承启打抗蛇毒血清。

我们挂了急诊。等在外面的时候,陆续赶来的其他同学都一脸担心地窃窃低语,只有我失魂落魄地失去了交谈的能力。对许承启的担心和许承启的话给我的震惊,糅合成一种复杂的情绪,惊涛骇浪一样在我脑海里来回拍打。

过去的画面一幅一幅浮现出来,我一个人,蹲在墙角,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许承启,你这个怪人。

开始我只是无声地掉眼泪,并没有引起别的同学的注意,后来哭着哭着,就开始哽咽。后来,我越哭越大声,大家齐刷刷地看过来——

是我太自私了。是我太善于算计得失,我不愿意首先付出感情,我不愿意敞开心,只要稍稍感到自己可能受伤,就退回原地。

是的,我一直在生许承启的气,我觉得是他玩弄我的感情,是他莫名其妙。我不去了解他,不去问原因,我只是和他拉开相当的距离,再也不让他有机会伤害我。

可是,现在,我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也许从他说我应该读过很多书的时候,我便喜欢着他。因为喜欢,才特别在意。

现在明白过来,是不是还不算太晚?

我去病房看许承启的时候,眼睛肿得像两枚核桃。他完全没有惊讶的样子,似乎料想到我就会哭成这个样子一样,他没说话,只是笑笑。许承启笑起来真好看。我也笑了。

班长看看我,又看看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开玩笑:“我就说,许承启你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原来早就心有所属有女朋友了。你们两个,藏得可真深。这下可被这场意外测出来了吧,你不知道刚才水绫哭成什么样了,啧啧。大家给他们点时间吧,咱们先散了吧。”

他开着玩笑,把大家都赶出病房,给我们掩上门。

病房里静悄悄的。许承启躺在床上,上半身靠在枕头上。我蹲在他床边,把下巴支在床沿上,看着他,心里觉得很踏实。

他的手轻轻地触上我的脸,笑着说,“那时我以为如果不说出来,就没有机会了,刚才还有点后悔。不过现在,我很开心。”

我偏过头来,紧紧依偎着他的手掌,眼睛里的潮气又蔓延开来。

我微笑。再微笑。觉得自己很幸福。

我和许承启在一起了。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比他更好的人。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比我更幸福的人。

可是。

可是最后,他到底还是狠狠地伤害了我。

我和许承启真正在一起的时候是高一要升高二的那个暑假。

直到大学三年级时候分开,五年。

若是从初一的时候算起,整整九年。人生又能有几个九年。我年少时唯一爱过的人,他霸道地挤走了其他任何的可能性。我没喜欢过别人,我的故事里,没有男同桌,没有篮球场上的帅哥,没有邻居家的少年,没有社团的学长,没有路上搭讪的陌生人。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他从来都招人喜欢,又为人狡猾。他的生活里,有默默喜欢他的女同桌,有崇拜他的拉拉队队长,有给他做便当的邻家妹妹,有社团里仰慕他的学妹,有路上搭讪的女生。他对她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但从来也温柔关切,彬彬有礼。

许承启。我只喜欢过他,可是他却是个骗子。

骗子。这是我惯用的骂他的词。有时候是甜蜜的戏谑,有时候是痛心疾首的领悟。

许承启惯爱捉弄我。我渐渐习惯了,也不怎么生他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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