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春秋,诗里镌刻
我们之间有种微妙的默契,这让我觉得他就是上帝特地给我定制的那一个人。高中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但相处得很恬淡,没什么太腻人的。许承启这人就是这样,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我很信任他。这信任有点盲目,彷佛蒙上眼罩,就把手交给他,由他牵着我走。哪怕前面是绝壁悬崖,我都会觉得,他让我站在那里,是让我体验不一样的风。
那时候的恋爱什么都不想。图书馆的皮沙发,操场上的草坪,体育馆的看台,回家的那一段路。牵手只牵一根手指,拥抱也是轻轻的,亲吻只是蜻蜓点水。
然后这青春中最美好的一切,都在六月走出考场的那个瞬间,轰然落幕。
我是在高考出成绩之后,才知道许家的一些事的。许承启的分数虽然也还算挺高,但他最后走了点招,通过些别的渠道,去了完全超越他分数的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这是因为他家庭背景比较给力。我考得也还不错,和许承启去了同一个城市。我的大学比许承启的先开学,大一他刚来,我已经安顿好了。我去找他帮他忙,那时见过许承启的妈妈一次。
四十多岁的女人,保养得看上去不过刚三十。穿一身剪裁得体的连衣裙,身材也没走样。许妈妈挎着爱马仕的包包,戴着百达翡丽的手表。她的手白皙细嫩,那种优越甚至体现在她光润的指甲上。和我说话很有礼貌,语气却冷淡。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我和许承启之间跨越不过去的距离。
我的妈妈只是个普通的工薪族,毫无时尚感的蓬松卷发,围围裙,衣服上总有点油烟味。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笑眯眯,眼角的鱼尾纹都是向上生长。是我说许承启想来家里玩,想看看咱们家的书柜的时候,会笑眯眯地回答我:“可以啊,让他来家里玩吧”的妈妈啊。也是和许妈妈比起来,老土得不了的妈妈啊。
虽然在一座城市,两所大学离得也不算远。但毕竟不在一个校园里,也就保持了我们高中时候的恋爱节奏。没了高考的束缚,谈恋爱变得更加光明正大,我心里渴望着更亲近,但现在这样也好。也是我喜欢的感觉。
我们在一起,一直到大三。
分手前的一段时间,许承启变得很奇怪。他本是那种做什么事都好像很从容的人,却突然变得有点焦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烦躁。
我很想帮他分担些什么,许承启却什么都不愿意说。临近期末那阵子,我们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面了。我宿舍的小姐妹替我担心,怂恿我悄悄去找他,看看是什么动静。我本不愿意多想什么,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就没和许承启打招呼,自己去了他学校。
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他。
我跟踪了许承启。我看着他下了楼,在自习室转悠了一圈,去了超市,买了两瓶水,然后他打了电话,不多久,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就来找他。
许承启把手轻轻地放在她肩膀上,吻落在她的脸颊。
我们分手了。是我提出来的。
我问了那个几乎是所有失恋的人都会问的白痴问题:“为什么?”
此后万水千山——
分手后,我们很快面临着毕业。
我去了一家文案公司,许承启去了美国念硕士。是的,就是差这么多。我们从此没有再联系过。
那是我唯一爱过的人啊,九年,整个青春都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痛?但我就是这样的人,痛得要死了,都不喊疼。只是微笑,只是微笑。我恨不得抽空那九年的时光,让自己从此失忆,我无法忍受回忆一遍遍地盘旋,只有他,只有他。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逃离一个人。
我那么相信他,我放下一切戒备相信他,他却那么轻易地伤害了我。
许承启,他的名字像是我心上的一个伤口。随着时间流过,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得像针尖一样。但是始终流着血,从来没有愈合。我已经习惯和那种疼,共存。
我认识李恩远是因为一场能致死的急病。
那是工作第二年的,我得了气胸。这是种来势凶猛的病。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躺在病床上我无助极了。父母打飞的来到了我的城市。我从小怕疼晕血,受这种折磨简直脆弱得像芦苇。那时候,在病床上迷迷糊糊的昏迷中,我反复梦见许承启。
然后,我渐渐好起来。给了我很大帮助的年轻的医生,叫李恩远。他比我大三岁,是个踏实可靠的人。要不是他,我可能真就死了。他不光医术高明,诊断精准,而且对我很好。给了我很多精神鼓励。
父母视他为女儿的救命恩人,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好好感谢李医生。我也很想报答他,可是他坚决拒绝了。一来二去,经常联系,我们成为了朋友。李恩远对我很好,像是对妹妹,也经常和我谈心。我妈妈觉得李医生是个很靠谱的人,说我也老大不小的了,没有个正经男朋友备着结婚,难道准备变剩女吗?于是经常打电话暗示我和他发展发展。妈妈担心我,我也只好敷衍敷衍。
可是,又过了一些日子,有一天,李恩远对我说:“小绫,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说“愿意”,他说“我不愿意”。
我要结婚了。和李恩远。
李恩远从前的女朋友,是个脾气很暴的有趣的姑娘。玩世不恭,蔑视一切礼法,和有点闷闷的李恩远正好互补。彼此很相爱,却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分开了。他们曾经有过一个约定:如果对方要结婚了,又不是与彼此,那个人就会去抢婚。像《倚天屠龙记》里,赵敏出现在张无忌的婚礼上一样。
突然,李恩远听说她有男朋友了,于是他想看看那个约定,还做不做数。
李恩远说,他已经马上要三十岁了,父母很急,一直催他结婚。他觉得我是个好姑娘,却还想做最后一搏。他想知道,她会不会来。如果她来抢婚,他就做人生中最荒唐的事。但是,如果她不来,他也就彻底死心了。让这段感情永远地过去。他说,如果她不来,他今后一定会好好对我。
真是个荒唐的想法。也够坦白。
我同意了。一半是因为他怎么说也救了我的命,我一直想报答他,他说出来的请求,我没法拒绝。一半是因为,我想帮助他。我想帮助他们。深深爱过的人,分开,我自己明白那种痛。我和许承启已经没有可能,我真希望那个女孩子能出现在我们的婚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