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衾
文/田唐
——酸菜鱼米线,没有刺。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初,1920年代。
当钱默峦在江边的酸菜鱼摊子上看到这个土黄色的木头招牌时,不远处的清源江边忽然想起了震耳欲聋的喝彩——这几乎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1.
清源江边清源城。
因为守着南北相通的水道,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每逢五月,艳阳高照,城中都要举办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只见那辽阔江面上,数十只形色各异的龙舟从四面八方驶向江心那座由红黄两色丝绸撑起的龙门。忽然间,龙门之处水花四起,两岸的锣鼓声和鞭炮声此起彼伏,一条巨大的“鲤鱼”由江中一跃而出,矫健地翻过了龙门顶端——鲤跃龙门,这也是每年的保留节目。
“少爷,坐下吃一碗吧!上好的酸菜鱼米线,酸菜爽口,鱼肉鲜嫩——绝对没有刺的。”鱼摊老板满脸堆笑,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线,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丢掉了这位难得的贵客。眼前这位小哥眉目间英气十足,举手投足尽显贵气——定是这城里大户人家的少爷。
钱默峦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只递了个眼色,身边小厮便心领神会,对着那煮鱼的大锅就是一脚,白花花的鱼肉和绿油油的酸菜铺在泥土地上,甚是好看。
“这,这……这是干什么啊?”
“你是新来的吧?”小厮斜着眼睛蛮横地说道,“不知道这清源城里……不准卖酸菜鱼吗?”
掌柜的蹲在地上,看着自己这一整个上午的心血都成了街边野猫的美食,既心痛又心恨,“这,这还有没有王法!有钱就了不起啊?”
小厮一听他这话,倒来了精神,冷笑一声,“有钱没什么了不起,姓钱就了不起了!这位可是清源城钱五爷,你找我们爷要王法吧?”
不出一刻钟,小小的酸菜鱼摊子就被砸得惨不忍睹,江边上的商贩们既不敢怒更不敢言,只得默默摇头。钱默峦望着江心,嘴角扬起淡淡笑意,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元丢给了落魄的掌柜,“走。”
今年的龙舟会刚巧赶上了“漕帮鱼家”五年一度的祭龙神,场面浩大,盛况空前。江岸边的栈桥上站满了城里的男女老幼,几十艘龙舟已经列于江面起点的位置,蓄势待发,只听得一声炮响,龙舟上的渔家子弟们纷纷使出看家本领,由领头的击鼓喊着号子,齐力划动手中的船桨。
当中最为特别的一艘是由刚刚那条跃龙门的“鲤鱼”击鼓喊号——那是位穿着红衣红裤的姑娘,在碧波荡漾的江面之上,她高高地仰起脸,每个击鼓的动作都像男人一样有力——他们的龙舟也是走得最快的一艘。
“赏。”钱默峦低声道。
小厮这下可没了主意,在他耳边小声说,“五爷,那可是鱼家的船。”
“赏!”
认命似的点了头,小厮对着主席台上高声喊道,“钱默峦钱五爷赏鱼家龙舟大洋五十!”
此语一出,四下皆惊,心里都想着这钱五爷怎么今天倒和漕帮的鱼家叫起了板。谁知,鱼家龙舟上那穿着大红衣裳的姑娘却听到了喊话,冲着岸边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我鱼家才不稀罕你的臭钱,啊呜,你的钱我鱼小棉自个儿收下了!”
2.
莹莹碧水弄笛筝。
这碧波荡漾之中淹没了多少往事,却已经无人能够说清。
钱府奶妈李氏原本只是带着少爷出来遛弯,不想却被江边热闹的场面吸引,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待鱼家龙舟冲过了终点,两岸欢呼声震耳欲聋,她这才注意到自家少爷已经不见了。
话说从前,这清源城中有三样惹不得——一条鱼,一棵柳,一串钱。四年前忽然出了变故,一支部队忽然攻进了西山,炸平了山匪老巢柳家寨,向来同山匪交好的漕帮鱼爷失去了半个靠山,只带着手下弟兄凭几条货船谋生活,逐渐安分。三样“惹不得”已去其二,城中最有权有势的非富商钱家莫属——李氏弄丢的正是钱府三代单传的孙少爷,这可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正犯难的工夫,就瞧见前面不远处来了位年轻姑娘,穿着绣金线的大红衣裤,像个新嫁娘。再一看,她手上拽着一根红色细绳,绳子的另一端那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可不就是她家小少爷——钱静峰。
“少爷!”李妈三两步跑过去,把自家少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少爷哟,您可跑哪儿去了?让我好找!”
钱少爷却不答她,只看着那姑娘,认真地说,“我的。”
姑娘一听可急了,顾不得姑娘家的腼腆和他争执起来,“你说什么?分明是你拽着我的东西不放,谁说这是你的?”
奶妈连忙开口想打个圆场,“姑娘,我家少爷看上了你的东西,你便……”
她原想是按老规矩,少爷看中了什么买下就是,可话才说到这儿,她一抬眼瞧见那姑娘的脸,立马就傻了,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鱼家那位才跃过龙门的大小姐——鱼小棉。
“阿——五。”
钱少爷认真地说道,他发声很慢,每个字都说得含混不清,唯有这两个却像是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一样,吐字格外准确。
这下轮到鱼姑娘愣了一愣,“啊呜?你说啊呜?”
这整座清源城里除了鱼小棉就再不会有人敢这样叫钱默峦的名字了——这称呼听上去虽然奇怪,却也亲切。说起那位钱五爷,那在清源城里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手底下就管着钱家十余间商铺和上海的两个工厂,真可谓年轻有为。钱老爷赏识他,亲自为他取了表字——默峦,从此便当上了钱家的半个主人。
城里的人都说,这钱家的产业早晚要落到钱默峦手上的——你问为什么?
因为钱家那位仪表堂堂的小少爷竟是个傻子。
“我——的。”
钱府正堂里,在场的一众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地站在两旁伺候,钱老爷软硬兼施,用尽了法子都没能让自己这患了傻病的孙子松手,最后只得让管家去叫钱默峦回来。
钱夫人陪着鱼小棉吃茶,这姑娘向来爽朗,如今却显得有些拘谨。
“鱼姑娘,别客气,这是默峦前些日子从上海捎来的小吃,你尝尝?”
百无一用是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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