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沉恒

可是静安拿下陈恒的手,头都没回:“陈恒,搬走吧。”

搬走……

十四岁这年的冬天,窗外下着大雪,静安的身影消失在卧室的门口,陈恒一个人呆呆站在走廊,好久,才傻瓜一样笑了起来。深夜的北京落着大雪,他什么都没收拾,一个人穿着薄薄的单衣消失了,那夜之后,他们四年没见过。尽管后来静安从表妹那里问过陈恒的事情,表妹却说不是很清楚,他从不与任何人一起玩,那之后不多的消息变成了没消息。

9.

这一切直至这一年圣诞节的晚宴,静安再度见到陈恒,比四年前高了许多的陈恒冷得像是一块冰,他的耳朵上带了整整六枚钻石,手腕上有一道薄薄的伤疤。晚宴几天后,静安曾给舅妈去电了解陈恒的情况,他以为这些年没有他,陈恒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好。只是舅妈却说:“陈恒啊,父母离婚后他都是一个人住,孤孤单单的,我只对你说,四年前他还曾割腕自杀过,还好发现得早,不然早死掉了。静安你问这些干吗?”

“……没什么,只觉得他变了很多。”

“对哦,六年前我要你去过医院照顾过他,他爸爸再婚,妈妈也不管他,有钱倒是很有钱,管什么用,每年圣诞节都去打耳钉,弄得耳朵闪亮亮的和个小痞子没区别,静安,你稍等,我接个电话。”

等待回复的时间,静安觉得自己是个恶人,当年的陈恒不过是个孩子,他怎么就能忍心把他赶走。若不然那样骄傲的陈恒也不会自杀,其实陈恒走的那晚,他去找过他,追到巷口却停住了脚步,就像妤墨说的,若他不喜欢陈恒,他不会这样惯着他,那时候不过十八岁对感情不明了的他,害怕自己对陈恒产生感情,所以他回去了,所以他这一走就是四年,只是如今成熟了他明白,少年与少年之间的感情就像那部《牛奶与咖啡》,无关情爱,只为相守。

“真是麻烦,说曹操曹操到。”

“怎么了?”

“陈恒的朋友打了电话来,说他在景山与人打架,他妈妈不在国内,要我去看看,我还要打牌。”

“舅妈,我在附近,我去看看他吧。”

“你方便吗?”静安做事沉稳,这点她很放心。

“方便。”

静安开车到景山,午后的北京飘着小雪,找到那个小巷,两帮人打得正热闹。

匆匆走进巷子,大雪里穿着米白色大衣的静安,干净内敛,他找到陈恒的时候,正打得酣畅淋漓的陈恒肩头挂伤,嘴角流血,不顾对方拿着刀,静安一把把陈恒拉出战局:“跟我走。”

从没想过江静安会在这种地方出现,陈恒一愣,好久才甩开静安的手道:“你算什么,凭什么来管我,滚。”

“我只说一次。”静安生气起来很可怕,陈恒领教过。

但他走了四年,四年对他不闻不问,凭什么四年后回来又来管教他,陈恒一笑大力甩开静安的手道:“我管你说多少次,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你怎么才肯回去?”

“除非我赢了。”说罢,陈恒冲到对方老大跟前,他单手夺过对方的刀,刀锋割破他的手,血一点点的落进雪地里,犹如当年他碎掉的心,一半半的碎在地上,怎么也捡不起来。

其实陈恒不会打架,但他不怕死,只是静安来找他这个冬天,他却不想拼命了,他觉得特别累,七岁那年父母离异,他被判给母亲,母亲忙事业基本不管他,那时候他就打架偷东西,起初母亲知道还四处为他找关系为他操心,后来事情发生的多了,母亲就不管了,能花钱解决,她就不出现,甚至一定要家长出现她也会托付给阿姨一家,他就这样一个人过了五年,直至遇见静安。原本他以为那会是他最后的归宿,却没想到静安也会不要他,离开静安的那晚,他一个人回到公寓,两年多没住人的家,冷得让他发抖,他一个人在地上坐了一整夜,突然觉得活着很没意思,早上窗外落雪,他用刀割开了脉搏,那天如果不是母亲请的保洁员发现他,他早就死了,可这些静安都不知道。从那之后为了记住静安的抛弃,他每年圣诞节都会打一枚耳钉在耳朵上,他时刻告诉自己,静安对他的抛弃。

看着丢掉大衣,丝毫不顾教养帮着自己打架的静安,陈恒只想,如果自己死在静安跟前,这个干干净净有着高贵教养的男人,会不会后悔在四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晚上把他赶出家门。

陈恒不想任何人怜惜自己,却也不能让伤害自己的人好过。

那天,就在拼杀最热烈的时候,陈恒突然停手,他看了静安一眼,那一眼,让静安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是冷的,就陈恒闭上眼,等待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刀捅进自己的身体时,一双突如其来的手环住了他的腰,那个多年不曾好好与他说过话的声音与他说:“陈恒,跟我回家好不好。”

那话后,静安的双手无力的垂下,那一刻,陈恒害怕得连头都不敢回。

景山大雪纷纷的下午,为陈恒挡了两刀的静安倒在雪地里,他白色的毛衣被血染的通红。

看着那样的静安,陈恒拿起一旁的刀,疯了一样的砍着想要围攻的人,谁都害怕疯子,所以大家逃得远远的,直至整个小巷只剩下陈恒和倒在地上的静安。

“江静安……”

“还没有死。”静安用最后的力气与陈恒开玩笑。

陈恒大骂静安,要是死了一滴眼泪都不给他流,然后背着静安往医院跑,十八岁冬天的下午,从没那么害怕失去的陈恒,一边跑一边跟静安说:“江静安,你要敢死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缓缓的在陈恒耳边喘气,静安道:“还恨不恨我。”

“恨,你要死了,我这辈子都恨你。”

“一辈子被个人惦念着也挺好。”

“求你,静安,求你别死,我跟你回家,我再不发脾气了,求你了。”少年卑微的恳求中,静安慢慢地合上了双眼,他不觉想到很久之前,陈恒每次打架失败时常说的话,他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或许这就是他欠了陈恒,老天要他还给这个少年的。

静安父母双亡,林伯又不在,为他签手术单的是陈恒。

把手术单交给医生的时候,这个满身是血双眼通红的男孩揪着医生的脖领道:“他要死了,我炸了这医院。”

“精神病。”

静安被抢救了三个小时才脱离危险,他住院的那段日子,都是陈恒守着他,就像陈恒生病时一样,静安也开始在这个男孩面前耍无赖。手术后,陈恒把他接去自己的公寓,陈恒一个人住,公寓很大,把静安丢在客厅看碟片,陈恒就钻进厨房,那之前他连电锅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因为静安出院时医生一句“伤口愈合要吃好消化的,你会不会熬粥”买了成摞的食谱,他差点烧掉整间厨房只为了给静安熬一碗热乎乎的粥,犹如他生病那年,静安冒着大雪为他买来热干面一样。

陈恒从厨房出来已经是两个钟头后,看了两部动作片的静安道:“怎么都是动作片。你不看别的吗?”

“看,只是偏动作片,动作片的镜头很干净。”

多年前的话,被陈恒如数还来,静安在沙发上大笑,如陈恒说他一样道:“矫情。”

那年冬天窗外的雪一直下,暖洋洋的屋子里,陈恒端着碗里熬得糊糊的粥要静安多吃些,捂着肚子上的伤口,静安与他说:“害死我,你有什么好处?”

“你流那么多血补不回,死掉怎么办?”

“我吃了才会死掉。”

“江静安。”

“陈恒。”

“你别这么大声,伤口会裂掉,不吃就不吃,我还懒得伺候你。”

“陈恒。”

被静安叫,往厨房走的陈恒回过头,静安看着这个长大少年,很郑重的与他说:“对不起。”

没要静安难看,陈恒只道:“懒得理你。”说罢他一个人拿着碗筷,躲到厨房的角落,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静安归来,陈恒没问他是否已经结婚,因为他不在乎这些,他和静安在一起,就像牛奶与咖啡,是家人一样的厮守,那种感情纯粹自然,那是无法混淆的两种颜色,所以他不怕。他只想,他们就这样当彼此是家人默默相知相守。

静安沉恒,默然相随,也许这相知相守只是一时的,但他更希望,这是一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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