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

“那好。”沐清淮站在长岳身前,“我随大家上山。”

沐清淮自幼学习医术,至今已十个年头,师父去世后,他就接替了村医的差事。不单是沐萍村,腾山脚下十里八乡都知道沐清淮的名字,说他医术高,德性好,是难得的好大夫。

天色渐晚,沐清淮收拾好行装,又特意选了几个止血的方子,连夜配制。长岳坐在他的旁边,也不出声,直等到太阳落下山去,他才小心翼翼地为沐清淮点起油灯。

“阿岳,你是在跟我赌气?”

长岳摇摇头,“你何苦折腾自己?即便从此再不进山,我也有办法找来医治你的草药,总能把你的病治好。人性伪善,口口声声说敬你重你,却还让你以身犯险……”

“阿岳。”沐清淮打断了他的话,“我自幼失怙,全靠师父养育和乡亲照顾才得保命。此等恩情不报,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难心安。”

见长岳不做声,沐清淮停下了手上动作,注视着油灯上火光一点,“阿岳待我如此,不也是为了报恩?”

“那日我躲在草丛里,见你穿着一身白衣,走到溪水跟前……”

长岳的记忆是从他们的相遇开始的。

白衣人翩然而至,对着湍急的溪水略有迟疑,他并不畏水,只是不愿意冰冷的溪水沾湿衣裳。当这个场景出现在眼前,似曾相识,他仿佛从无尽的深渊中恍然解脱,忘掉了一切的痛苦和折磨,浴火重生。

他此刻的记忆,就是从那一瞬开始的。

“就到了。”

腾山脚下,长岳和沐清淮带着五位年轻猎人准备进山。远远看去,山中浓雾弥散,似有仙境。长岳拦下众人,小心地查探了周围的动静,扯了扯沐清淮的胳膊。

“我背你。”

沐清淮先是一愣,随即释然,“不用。”

“要的要的,不如由我来背着沐先生,长岳在前带路。”

络腮胡子的猎人说着,刚要抬手,却只对上了长岳冷冷的眼睛。

“无需旁人代劳。”

长岳说罢,小心地背起身边的沐清淮,七个人带着刀棍,走进了腾山深处。

传说腾山东麓有茫茫草原,名为“苍芦”,乃妖界一隅,风景独秀,水草丰美,是妖狼族世代繁衍生息之所,腾山之巅更有人妖相隔的结界——起初说起白色巨狼的时候,大家都说是妖物翻越腾山,来到人间作祟。

几个年轻猎人身上不但带了刀棍毒箭,还备了不少辟妖驱邪的宝物,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在静谧的山林里显得格外突兀。穿过草丛,跨过小溪,估摸着时间已过正午,却依旧没有见到狼的踪影。

“累了累了,不如咱们歇一下。”

络腮胡子说着,找了块石头坐下,把身上的钢刀丢在一边,另外几个年轻猎人跟着他席地而坐。长岳四下看看,没察觉出异样,便让沐清淮靠在树下休息。

“怎么样?”长岳问他,“累吗?”

沐清淮摇摇头,“我一直伏在你背上,怎么会累?”

话虽这样说,他自幼体弱,多半天下来,早已经疲乏不堪,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闭上眼是迷离模糊的梦境,近处溪水潺潺,远处鸟鸣幽幽,沐清淮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只觉得这地方格外熟悉,让他安心。他向前迈了几步,忽觉得脚下一冷,低头看了,才暗笑自己不知何时已立于溪水当中,还浑然不觉。

他虽不畏水,却也不愿意让溪水沾湿了衣摆,正犹豫,便看到前面一匹白色大狼缓缓走近,直走到他的面前,顺服地跪在他的脚边——它愿意载他渡河。

“我虽为雾中仙……”

沐清淮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但这却又不是他,他不知道这是谁。

“却也不愿意溪水沾湿了衣摆,承君此意,来日若有机缘,自当相报。”

沐清淮蓦地惊醒,他深身在原地,身边却不见了熟悉的人。雾气微凝,远处似有泉水叮咚——长岳到哪里去了,怎么会丢下他一个人?正想着,草丛中窸窣作响,一匹白色小狼忽的跃到他面前,吓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匹小狼竟和梦中那匹白狼有几分相像。

“孽畜!”

沐清淮循声望去,只见小狼身后追来一位翩翩公子,身着红衣,他手中灵光一闪,小狼身边长出碧绿柔韧的蔓藤,将它紧紧缠住。

它无力脱逃,只能痛苦的嚎叫。

“看你还敢逃!”

“这,这位先生。”

红衣人抬眼看他,竟是一惊,“你?”

沐清淮丝毫不觉异样,他只瞧见这小狼可怜,开口替它求情,“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先生饶它性命。”

那人却笑,“你自幼孤苦无依,多病多灾,疼爱你的师父也早早离你而去,村人虽面上对你尊敬,背地里却说你刑克父母亲人,不敢与你亲近……”

沐清淮心中一紧,不知自己遇到的究竟是何方仙人,又为何会有这番境遇。

“如此这般,你怎敢断言上天有好生之德?”

“双亲命薄,却一生恩爱,生同眠,死同穴。师父将我养育成人,一生本领倾囊相授,离世之日能有徒儿侍奉左右,也算圆满。村人虽待我疏远,却也信我医术能保一方平安。更何况……”

更何况还有长岳。

沐清淮没有再说。

“你可知这孽畜犯下何等罪过?”红衣仙人眉头稍皱,旋即舒展,“罢了,既然你开了口,我又能如何?”

仙人说罢收了法术,“孽畜,你去吧!”

3.

长岳找到沐清淮的时候,发现他就站在那棵老槐树的旁边,身边蜷着一个白色的毛球,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一匹狼。

那是一匹罕见的白狼,不像传说中凶猛彪悍,猎人们摩拳擦掌,打算剥了它的皮卖个好价钱,顺便为民除害。谁知那狼虽受了伤,却还凶得狠,锋利的狼牙竟把木棍生生咬断。他们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进山林深处,再无踪迹。

回到沐萍村时,上弦月已经挂在天上。到手的猎物逃了,无功而返,猎人们牢骚满腹,长岳一如既往的安静,倒是向来心宽的沐清淮心事重重。他们走回药庐,竟看到那只白色的小狼蹲在院门前,嘴里叼着一只半死的芦花鸡,旁边还有几条新鲜的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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