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

“去找大夫!”

他大声喊着,村民吓得呆了,谁都不敢挪动半步。

“他若有闪失,我要你们陪葬!”

村长从邻村请来村医,为他诊治了好久,那老大夫却说摇摇头,只说此人命将不久。村人们有的叹息,有的漠视,只有小薇守在他身边嘤嘤哭泣。

“我要进山。”长岳说。

几个猎户听罢,拿着刀棍拦住去路,却又不敢伤他,“我,我们不能让你这狼妖逃了!”

“让开!”

猎户们不为所动,年幼的小薇忽然抱住村长的腿,哭着求他,“伯伯,先生要死了,长岳哥不会不管他的!”

众人这才动了恻隐之心。

进山的路,长岳再熟悉不过,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被他深深刻在灵魂深处。模糊的印象中,他曾在这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岁月,虽然短暂,却足够终生珍藏——就像他同沐清淮度过的这三年。

但幸福总让人心生不安,仿佛那就不该是他能得到的宝物,长岳知道,总有一天他必须面对。

“人类忘恩负义。”长岳身后,那匹白狼小跑着跟上,它能通人语,长岳一早就知道了,“为何不杀光他们?”

“你还不走?”

“你做这些,不都是为了那个叫沐清淮的人?”白狼一跃上前,“我知道这山顶有种仙草,或许能救那人一命。”

“前面带路。”

白狼名叫方璜,受苍芦原上族人所托,前寻找失踪百年的妖狼之王。他找到了那块封印狼王的寒冰,倾尽全力却只劈碎了寒冰一角,随后又被赤芝仙人抓到腾山仙境,虽侥幸逃脱,却白白浪费了三年时光——仙界一日,人界一年。

他们在山上走了一天一夜,越往高处越是寒冷,周围早已经没有了茂密的花草,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低矮灌木和远处压着积雪的松树——夕阳西下,霞光映衬的雪景分外妖娆,山顶还在远处,那块巨大寒冰的轮廓却已清晰。

长岳忽然觉得焦躁不安,总有零碎片段涌入脑海——枯黄的野草,干涸的湖水,食不果腹的同伴……

“我是为了寻找狼王而来。”方璜认真地看着他,脚步渐渐放慢,“百年前,苍芦原大旱,几年中滴雨未落,羊都饿死了,狼便没有了食物,部族之间开始自相残杀。”

画面渐渐拼接在一起,长岳回想起那段困苦的时光,在那时……

“在那时,狼王长岳忆起了雾仙溪瑕的一个承诺。”

——渡水之恩,若有机缘,必当答报。

又是无始无终的梦境,沐清淮知道,这一定又是梦境。

四周是陌生又熟悉的景物,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照射下来,洒在泥土上,散发着芬芳。山顶冰雪消融,融水沿着山涧溪流倾泻而下,一直汇入山下的沐水之中。

他坐在溪水旁边,任小鱼亲吻他的脚趾,对面草丛忽然有了动静,露出白色大狼的半个身子,忽地一闪,那白狼化作人形,向他走来。

沐清淮感觉到他——梦里的自己,从没像这样喜悦和快乐。

“你来了?”他问,“我不准你捉山里的小鱼,也不准你惊扰林中的兔子,你却还是乐意到这里来……为什么?”

那人柔声答他,“仲春时节,溪水暴涨,我怕你不敢渡河,才来看看。”

“呵……我元身乃是东海沉玉,生于水中,又怎会怕水?”

“正是因此,才更知道海底冰冷孤苦。”那人在他旁边坐下,让他的头刚好靠在他的肩上,“溪瑕,你怕吗?”

病榻上的沐清淮猛地一颤,他身边的小薇用温热的手帕擦掉他额上的汗滴。长岳离开的这两日里,他一直苦苦熬着,全部的希望都系在长岳一人身上。

老大夫说,三日之后,神仙难救。

而此时的长岳正沿着峭壁艰难前行,终于抵达山巅,却只有皑皑白雪,不见仙草的影子——西面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沐水缓缓流淌;往东是茫茫草原,风吹草低,有狼群追赶着成队的羚羊奔驰而过……

长岳知道,那是他的故乡。

“那是苍芦原,那里的每一匹妖狼,都是你的同伴,你的子民。”方璜说。

长岳却只喃喃念道,“真美,真想让他来看看。”

“你怎么还敢回来?”

说话间,赤芝仙人从天而降,吓得方璜连退三步,定下神来才发觉对方说的根本不是他。

“你明明已经从寒冰中脱逃,怎么还敢回来?”

长岳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却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从方璜的神情中,他猜到这便是腾山散仙,手中一定有能够救沐清淮的仙药。

“我来求药。”

“为何求药?”

“救人。”

“何人?”

长岳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沐清淮。”

赤芝稍怔,“你可知那寒冰中封印的是你的元身?你可知你只是三年前从寒冰裂缝中脱出的一缕愿力所化?你可知妖狼之王背负的,是你身后那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生灵?”

“那又如何?”

赤芝轻笑,仿佛回到百年之前,溪瑕面对他声声质问,答的也是一句:那又如何?

“我且问你,狼王之位与沐清淮,你选哪个?”

“沐清淮。”

他站在腾山之巅,望着远处苍芦原上雨后的新绿——腾山高耸入云,高处不胜寒。天帝降罪,说溪瑕上仙罔顾天条,私自授雨,擢天雷毁其元身,永堕轮回。

入轮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以凡人之身,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站在这里,更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赤芝曾说,他为身腾山众仙之首,若潜心修行,将来定能在蟠桃盛宴中得一席位,如今却要以千年修行报渡水之恩,落得元身尽毁的下场……

他却只说,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赤芝生在腾山之上,不知幽深海底冰冷凄苦,高处不胜寒,更何况九重天外?”溪瑕似是谈笑风生,“若非长岳,我又怎能懂得相思苦、别离恨?在孤山之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好的光阴,也不过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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