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
“这……”沐清淮笑笑,“它倒比我们脚步快。”
话才说完,小狼闪身跃进草丛中,不见了。
那一晚,沐清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总想起山中的玄妙梦境——那不是梦,倒像一段深刻在脑海中的记忆,挥散不去。窗外月色皎洁,风吹得窗框呼呼作响,他担心睡在外屋的长岳着凉,拿了多余的被子想去看看……
推开门,却见长岳端坐窗前,望着朦胧月色,不知在想什么。
“阿岳。”他叫他,“怎么不睡?”
长岳回过头,皱了皱眉,“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沐清淮摇摇头,坐到他旁边,把那条被子盖在两人膝上,“你有心事?”
长岳是有心事,但是这心事无法对他言明——他一直深知自己并不属于凡尘俗世,硬要留在他身边,只会带来灾祸。
但让他离开,他又有千万个不舍得。
“村人对我多有避讳。”他说,“你把我留下,难免遭受非议。”
沐清淮轻笑,“你就是在想这些?”
“我想带你回乡。”他又说,“虽说还想不起来家乡何处,但我却知道那是一片极美的土地,青山环抱,绿水相迎——族人不会排斥你,他们会敬你爱你,就像……“
长岳没有把话说下去,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画面,有火海,有刀光,有成群的白狼在草原上奔驰……他感觉到熊熊烈焰从心中燃起,就要将他燃烧殆尽,却忽而又有一丝清凉的感触从手边缓慢地滋生。
是沐清淮握住了他的手。
“多思无益。”沐清淮说,“你总会想起来的。”
腾山仙境,不老松下,松老拄着古藤拐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不停地埋怨向来严谨的赤芝仙人怎会如此糊涂,一时心软放走了那只妖狼——它劈裂的寒冰是腾山上最要命的一道结界,封印着百年前痴念入魔的妖狼之王的元身。
说是百年,人间的百年于仙家而言,不过百日而已。
三天前,松老约老友下棋,忽然瞧见腾山山巅有妖气骤出,赤芝前去一探,见一匹修成人形的妖狼竟然突破结界——他修行虽浅,却妖力不凡,转瞬间便挥刀砍碎了寒冰一角。
“一时之仁,恐生后患,那寒冰可是……”
松老见赤芝并无悔意,也不愿多说,只得对着摆了一半的棋盘叹气。
“松老莫怪。”赤芝仙人挥一挥衣袖,望向山巅,“我见到他了,是位彬彬有礼的斯文公子,倒也合他本性,只是此生非但力虚体弱,更是诸多坎坷……”
赤芝仙人转过头,果然瞧见松老正紧张兮兮地等他把话说完。
“他开口劝我,让我怎敢不手下留情?”
“他……”
“你我这几句话的功夫,人间不知又过去多少日夜。”
时逢仲夏,沐萍村的男女老幼都聚在沐氏祠堂,祈求祖先保佑今年的丰收。沐清淮裹着暖和的羊毛披肩,缓步走在去往祠堂的小路上——那次进山后,沐清淮的身体每况愈下,太阳下面还觉得冷。小薇坐在祠堂外面用野花编花篮玩,见到远远走来的沐清淮,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
“沐先生可是要去祠堂?”
沐清淮笑答,“是,外婆的病好些了?”
“吃了先生的药,好多了。”小薇想了想,又说,“昨天家里丢了羊,外婆正为这事烦心。”
“哦?”
“这个月村中常有怪事,先是村西的婆婆家丢了母鸡,后来村东的大哥家又丢了猎来的野兔……”小姑娘低着头,抿着嘴说,“有人说……是长岳哥偷去的。”
这一个月来,村里人依旧每天上山打猎,再没出过什么意外,只是长岳进山的次数少了许多。
如今想来是有些蹊跷。
沐清淮还想再问,忽然听到村长叫他,抬起头,村人已经不知何时来到祠堂门口,像是在找他。
“清淮……”村长有些犹豫,“近日村民牲畜猎物频频失窃,有人说在你药庐附近看到长岳……”
没等村长的话说完,就有村民嚷嚷起来,“长岳就是狼妖!”
“那些丢失的牲畜分明就是被狼叼去的,有人看到长岳与那白狼在一起,分明是他施法术指使那狼!”
“现在只是抓几只牲畜,将来可就要抓人了!”
此语一出,人心惶惶。
“清淮,你怎么看?”
“这当中一定有误会。长岳不是,他不会……”
村长摆摆手,继续说,“不如你去叫长岳来对质,若确有误会,也好还他一个公道。”
“不必。”
听到熟悉的声音,沐清淮蓦地回头,看到阿岳满身是血,手里拖着一只被咬断脖子的羊羔。
“与其逼问他,还不如直接来问我。”他说,“是我做的。”
村人这下抓住了把柄,“你可承认是,是妖怪?”
长岳轻笑,“你们说是,便是了。”
“阿岳!”
沐清淮撕心裂肺的喊声让长岳一个失神,手脚被绳索死死捆住——村民同他素来不和,不会手下留情。
“烧死他,烧死这只狼妖!”
村民们的喊声如同嗜血的魔鬼。长岳看到沐清淮的脸色有铁青转为灰白,神情由惊讶转为惶恐,再到不安……他怕了,他怕一个不小心,就……
“清淮,你别怕,我……”
我不会有事。
你不要担心我,你要顾好你自己……
他的话,沐清淮没能听到,突如其来的一切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打在他的心上,他呕出一口鲜血,不省人事。
肆
没人看清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绑住长岳的绳索忽地燃烧起来,火焰迅速蔓延,烧痛了几个猎户的手,烧断了长岳身上的束缚——村民们几乎确定,他就是为害一方的妖狼。他们眼见他将身上焦黑的绳索甩开,冲到沐清淮跟前——他没有报复,只惊恐地抱起他,看着周围冷漠的人们。
他向来知道人性虚伪,却没想到他们会将沐清淮逼到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