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索多玛城的黑珍珠小姐

陈宇航拎起她的桃红色行李箱,“还不走?这里的天可是四点就黑……”

还是陈宇航有先见之明,路上那些颜色可疑的食物,甘蜜压根就吃不下, 全靠他打包过来的糕点和保温杯里的奶茶续命,等到了老秃顶子山,甘蜜只觉得心里一静。

漫天漫地的白,遮住了所有的肮脏与不完满,就仿佛她所处的,仍是洪荒初开之际那个珠圆玉润的人间。

她的心和灵魂还在颤栗,身体已经被陈宇航拎上雪地摩托,风驰电掣的朝山顶冲去,冰橇划开雪浪,清新的雪气浸透她的骨骼肺腑,将她心底的抑郁一股脑儿洗净了,甘蜜忍不住像匹重归山林的野狼一样,粗犷的“啊啊啊”大吼起来。

把陈宇航都都逗笑了。

原形毕露之后,甘蜜什么也顾不上了,一个劲在雪地里疯玩,捏了雪球砸陈宇航,砸不到就直接送进他衣领里,直到把他惹毛为止。

被惹毛的阳光健气受彻底黑化了–他把甘蜜团成一团,从坡顶上直接扔了下去,于是她在雪地里滚成了一只巨大的人肉馅糯米圆子……

再往前走,白雪皑皑的山坡间,本地人用原木和稻草盖房舍,寂静的乡村生息,炊烟袅袅,空气中有燃烧木头的烟气,很好闻。

屋檐下挂着成串的红辣椒、蒜辫、玉米、菌类,窗棂上贴着火艳艳的剪纸,洁净如镜的大火炕上,棉褥开满了大朵大朵红得正繁盛的牡丹,像新婚小夫妇的新房,这生机勃勃的俗世烟火气,让人心间如鸟折翼。

寄宿人家的院子里养了条毛茸茸的阿拉斯加,见了人就咧开嘴吐出舌头傻笑,非常可爱,甘蜜扑上去紧紧抱住,在它又软又厚的毛里蹭了好一会儿,掏出巧克力蛋糕来喂它,被陈宇航一手打掉了,满脸的嫌弃,“还真是熊孩子,狗狗吃了巧克力会中毒的!”

甘蜜一阵后怕,也没顶嘴,讪讪的裹好蛋糕准备带回去扔掉,谁料陈宇航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剥掉了外面那层巧克力皮,把蛋糕芯子送进口水已经将雪层滴出个窟窿的小馋狗嘴里。

他的手势和表情出奇的自然和温柔,像对待这世间最珍贵的事物,事实上,陈宇航的心像一颗熟透了的西红柿那样软,对一切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生物都会温柔相待,比如眼前这只贪吃的阿拉斯加,每天定时来咖啡厅报道的秃头乞丐,雨天在房檐下避难的小蜘蛛,以及,三年前倒在他脚下的甘蜜。

这么说起来,三年前的甘蜜,也是这世上顶顶可怜的生物。

主人家见他们两个喜欢这只阿拉斯加,便解了它的项圈,放它出去跟他们玩。

暮色四合,落日余晖把雪层染成金色,山坡上有树,枝桠在光影里凄美如绝句。

狗狗在绕着甘蜜的腿撒欢,深一脚浅一脚的女孩子一个趔趄,一头栽在雪地里,其实并不疼,雪层很厚,还有清香味,可甘蜜把脸埋在松软芬芳的积雪里,久久赖着不肯起来。

她仿佛回到三年前第一次来哈尔滨的那一晚,只是那时候心是痛的,这个时候,心已经渐渐麻木了。

甘蜜觉得她就像长在这雪地里的冬天的树,别人都以为她冠盖华阔,还要活很久很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整个身体都是空的,她还要死很久很久。

陈宇航在一旁咕咕的笑,笑了一阵,见甘蜜还没起来,便一把将她拎在手里,“喂!装什么死!”

他促狭的神色,在看到甘蜜纵横的眼泪之后急遽散开了,转变成一种存心要掩饰什么的木然。

陈宇航伸出修长的指头,就着女孩子满脸的雪沫不露痕迹的将她泪水擦掉,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阿拉斯加,踏着咯吱咯吱响的积雪,往灯火通明的山村行去。

天地之间,唯一温热的东西,竟只剩他这只手。

初夏,哈尔滨的汛期到了。

陈宇航请了几天假,去北京吃同学的结婚酒,店里没人调咖啡,甘蜜乐得清闲,干脆把门关了天天宅在二楼看肥皂剧吃薯片。

这天清晨,甘蜜迷迷糊糊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了,听起来像是在讨论涨水之类的,她所在的街区属于城市低洼区,每年积水都要演到膝盖,出门换条短裙子就好,倒也见怪不怪了,因此刚熬过通宵的她把头往枕头里一埋,继续蒙头大睡。

等到下午睡醒起床,踢踏着拖鞋下楼觅食的时候,甘蜜才发现坏事了–整个一楼都已经被淹没,积水一直漫到了二楼的楼道口,她跑回窗口往下一看,目力所及之处一片汪洋,水位甚至已经兵临她的窗下,而该走的居民,早在清晨那阵嘈杂声里就撤走了,估计整个街区,就只剩下她……

甘蜜六神无主的抓过手机,IPHONE被她在床上摆弄一夜,已经在提示电量低了,她颤抖着手指翻出陈宇航的号码,才想到他去北京了,于是赶紧拉到邹凯的号码拨出去。

如她所料,最近忙得天昏地暗的邹凯根本无暇接电话,直到拨了第三遍,他终于接起来了。

甘蜜上下牙齿磕碰着,浑身瑟瑟发抖,“外……外面好大的水,我……我怕……你快来接我!”

邹凯的声音里掩不住的嘶哑疲惫,看来又熬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他胡乱敷衍着,“乖,我在实验室忙呢,你先乖乖呆在那里,我明天再去看你!到时候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甘蜜快哭了,“不……邹凯,你听我说……”

她还没来及说完,手机一阵震动,自动关机了,甘蜜绝望的任由它自耳畔滑下去。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整个街区断电了,一片漆黑,窗子外面是腥臭的海洋,甘蜜蜷缩在窗前的地毯上,像蜷缩在世界末日的船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丝昏黄的光透过白色蕾丝窗帘射进来,有人在“咚咚”的敲窗子。

穿着玫红色睡裙光着脚的甘蜜一跃而起,慌忙打开窗户,浑浊不堪的积水里,凫着一个脑袋,他额头上绑着个手电筒,滑稽无比,粉红色的单眼皮以及静静的黑眼珠子,则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陈宇航像头笨重的海马,从窗子外面湿淋淋的翻进来,然后从护在胸口的防水袋里一样一样往外面掏东西,蘑菇小夜灯,犹有余温的红肠蛋炒饭,甘蜜爱喝的罐装雀巢,乐事黄瓜薯片,甚至还有一个充满了电的迷你IP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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