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索多玛城的黑珍珠小姐
文/齐木卡卡西
一
有生之年，甘蜜第一次见到这么气势磅礴的雪，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她僵硬地站在哈尔滨南岗区的某个ATM机前，手指头冻得瑟瑟发抖，太阳早消失了，也没有月亮，清冷的小巷子里，昏黄的路灯与冰蓝色的雪光交相辉映，美到穷途末路。
吧嗒吧嗒吧嗒，巷子口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不成曲调的口哨，慢慢往这边行来，看来是个喝高兴了的醉鬼。路过甘蜜身后时，口哨声明显停顿了一下，或许是被在这座城市少见的窈窕身影吸引住了–甘蜜身材好，168，才一百斤，并且她小瞧了这座城市的十一月，这里的姑娘们羽绒服都上身了，她还穿着在南方城市刚刚合适的姜黄色针织长裙，噔噔噔就跑来了。
醉鬼兴致更高，也不吹口哨了，咯咯笑着张口吼道：“抢劫啊姑凉！”
ATM屏幕上冷冰冰的荧光照在甘蜜的脸上，她眨了眨眼睛，泪水突然不争气的涌出来，滴答滴答打在数字键盘上，原本还可以坚持下去的，可一旦开始落第一颗泪，身体的不适和委屈便排山倒海的涌上来，她干脆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自己脏兮兮的裙摆里，号啕大哭起来。
她有错吗？半年没见了，兴致勃勃穿越大半个中国来这座冷得出翔的陌生城市找他，买不到，在硬座上蜷缩了将近四十个小时，脚肿得连板鞋都快撑破了，下车后冻得青面獠牙直奔他的学校想要寻找一个温暖的怀抱，电话一直打不通，到了学校才知道跟导师去外地参加研讨会了，要十多天后才回来，可甘蜜明明告诉过他她要来呀！从学校出来，浑浑噩噩中背包被人划开了，手机钱包都被偷走，包里剩的唯一一张银行卡里面只有28块3毛，柜台关门了，ATM机高贵冷艳的拒绝了她取钱的请求，她又冷又饿又累又伤心，濒临绝望的边缘，偏偏这种时刻还被醉鬼调戏！
她有错吗？！
夜色中，甘蜜痛彻肺腑的嘶哑哭声，把压垮骆驼的最后一个醉鬼结结实实吓醒了，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站在原地焦急地转了两圈后，随手抓了把干净的新雪擦了擦脸，方小心翼翼蹲到甘蜜的身旁，懊恼的垂下眉毛，轻声道：“对……对不起啊……把你吓坏了吗？”
被吓坏的姑凉不理他，像鸵鸟一样扎在自己的裙子里，兀自哭得伤心。
十九岁的少女的伤心，比冷兵器时代的箭矢更锋利，被吓醒的醉鬼一动也不敢动，像尊冰雕一般守在她的身畔。
她的骨架子很小，标准的美人削肩，在无天无地日月无光的伤心里耸动，乌发全拢在头顶上，梳成一只大大的丸子，眼下丸子有些散了，鬓边以及后发际线下面的脖子上，纷纷乱乱露出许多毛绒细碎的头发，那一点软软的头发，有着孩子气的稚嫩天真，让人的心也跟着变得很软很软。
甘蜜哭了很久，直到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才幽幽停下来，而身边的醉鬼，居然一直不吵不闹的蹲在那儿，哪也没去。
在个陌生人面前哭了这么久，真是丢脸！甘蜜破罐子破摔，恼恨的抬起哭肿的脸，狠狠一眼剜了过去，“看什么看！要收钱的！”
出人意料之外的，醉鬼并不像传说中那么胡子拉碴，他拥有一张小白脸，以及薄薄的，粉红色的单眼皮，他错愕的看了甘蜜许久，一声怪叫跳了起来，“哇，你怎么可以这么黑！”
二
擦！
甘蜜的确很黑，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鸟气！
她有一点维族血统，深目翘鼻，嘴唇肉嘟嘟，五官完美无可挑剔，要是肤白，反而会像淘宝女郎，落了下乘，多亏她皮肤丝滑细腻如融化的黑巧克力，因此
黑得锦上添花，黑得闪闪发亮，随便出现在哪处，都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所有裙下之臣都虔诚的敬她为黑珍珠小姐，而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居然敢嫌弃她黑！
甘蜜急火攻心，气血上涌，加上长时间的冷、饿、累，猛一起身，还没来得及还嘴，便眼前一黑，无可奈何的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从暖融融的被窝里跳了出来，慌忙把自己自上而下检视了一遍，还好还好，除了脏兮兮的外衣，秋衣秋裤都还在身上……
一股浓郁的香味从门缝飘进来，她这才发现，胃已经奄奄一息了，甘蜜抽动鼻翼，循着那香味推开房门走出去。
小小一间客厅，墙壁刷成乳白色，橙色水晶吊灯的光洒下来，屋子柔和温暖得像煮至半熟的鸡蛋黄。白底漆金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皮蛋瘦肉粥，面上覆着翠生生的芫嬃末和红灿灿的红肠粒，香气撩人。
墙角的暖气片那里，有一个穿着绿色连体恐龙睡衣的人，正一边哼歌，一边举着她湿漉漉的姜黄色针织裙子在烘。
甘蜜的心里咯噔一声响，眼前的一切，为什么会如此熟悉？熟悉得浸透骨血。
好一阵子她才缓过来，失声笑了，这不是她在心里规划了千千万万遍的，她和邹凯将来的生活吗？连细节都不差毫厘。
可现在穿着恐龙睡衣帮她烘衣服的人并不是他。
是她的心太小，装不下他吗？为什么他走着走着，便走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甘蜜心灰意冷的在餐桌前坐下来，穷凶极恶的喝那碗粥。
喝粥的声音太响了，终于打扰到了暖气片旁边的恐龙，他站起身来，拖着气势汹汹的大尾巴跑到甘蜜跟前，“啊喂！你把我吓坏了好吗？醒了也不吭一声，把我家当成酒店也应该付钱啊！”
他很生气，连帽子都忘了摘，衬上涨红的脸颊和粉红色的单眼皮，实在搞笑，可甘蜜此刻很难过，不想笑，于是她头也没抬，继续喝粥，“没问题，再帮我定张回C城的火车票，回头一并打给你。放心，你帮我洗了衣服，我会给足小费的。”
她再不肯多说一句话，埋头喝完粥便回房睡觉了，第二天一早醒来，穿着被烘得松松软软的姜黄色裙子，攥着粉红色的回程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下意识的想要忘掉这场逼近真相的旅程，因此到最后所能记得的有关恐龙男的全部，也不过是他的名字叫陈宇航，有着粉红色的单眼皮，银行卡尾号为1314。
在人间闯荡这许多年，甘蜜深知自己对男人们的吸引力，早就习惯了恃美行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