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珠

1

文/大漠荒草

在他心中

她是他此生最不可或缺的红颜知己。

仙界里近日正热闹得紧,从南天门那条通天御道一路张灯结彩到聚神殿,为筹备蟠桃盛会每个上仙都把自家绝技派上用场,排戏练舞的、搜淘宝贝的、更有雷公雷母整日聒噪着要用雷声奏出首曲子供宴席上消遣,以至于小侍奴们经过雷霆殿时都是捂紧着耳朵,一个个脚步如飞。

却有一处角落里静得不寻常,连落叶声都细微可闻。

那里一黑一红两个俊美男子正端坐在株粉色花树下,入定一般半晌不动。若非头顶粉花片片飞落,还道是幅静止的画。可若真是幅画,也是幅美不胜收的妙画。一人笑容恣肆,黑衣上片片羽毛暗纹,眉宇里有三分严肃七分浪荡,长发散在肩头黑如匹练;一人红衣胜火,面相里带点刻薄,却是能讨尽天下女子眼缘的好姿色。更有身后繁花萦绕,彩云停驻紫蝶翻飞,这卷画,怎不叫人心旷神怡。

“丹君丹君……”忽一把稚嫩的声音打破宁静,一叠声喊着颠颠跑来个半人高的小仙童,头顶上一对羊角丫髻,项上还挂着赤金的长命锁,圆嫩小脸诱惑着谁都想去捏上一把的。不过这赤焰阁里的护火小童子可不是谁都捏得,人家是司命大人的侄子,小小的年纪便被叔叔丢到丹炉房里,说是要跟着赤焰丹君磨炼学习,期望也能有颗讲求上进的心。

还记得司命大人送人过来时对赤焰丹君金一涵的一番夸赞,说他在凡间那些年的勤勉修炼着实让人钦佩,弄得金一涵只能无声干笑,他那些过往还是不提为好,个中辛苦挣扎岂是他们这些世袭仙官能够体恤的。不过当下还是恭恭敬敬应下来,说是定然不遗余力教会他侄子炼丹之术。

这童子和金一涵倒也分外投缘,师傅长师傅短地黏在身前脚后,处下来竟比和自己的叔叔还要亲几分。

此刻护火童子已经一路跑到那花树下,仰着小脸凑上去问:“丹君师傅,你已经半月不曾回去了,丹炉里的火将要熄了,这龙涎丹是该用蟠桃木还是貔貅油来续火呢?”

红衣仙君闻言仍是纹丝不动,只有一身艳红的袍子在煦暖仙风里若有似无地飘了飘。

小童子抓抓头发不敢贸然再去打扰,只站在一旁急得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愈加通红。片刻后又似有了主意,鬼机灵地眨巴眨巴大眼睛转身跑了,伴着长命锁上铃儿叮当一路跑到来时经过的碧波亭。

那亭子里正坐着个白衣仙子,手上灵巧穿梭地织着一片云,面色静柔,身段纤细。小童子摇着她的袖子嗲嗲哀求道:“云衣姐姐云衣姐姐,你去看看嘛,我家师傅和神鹏使者都快变成木偶人了,他们都听你的,他们也只听你的,丹君再不动,瑛儿就要累死了……”

云衣笑笑地摸了下他的小脑袋,远远望过去,那花树下的一对人还真是较上了真。于是敛了笑,提着只瓷白的小壶就走了过去。两人并不为这飘然而至的素白衣袂所动,依然仿若石化,云衣便掀了壶盖在陆可风鼻子底下来回晃了晃,那正襟危坐的黑衣美男终是忍不住,拿眼斜斜瞟了过去。对面的金一涵就欢欢喜喜甩着大红袖子起了身,“鸟类,你输了。”

这两人自消了前尘过节之后愈加投契,要好起来简直不拘礼节,有时醉得深了就同宿一床,惹得仙奴们私下里窃窃猜疑。有时闹起脾气便互揭老底,鸟类兔子的讥诮半天。

不过这仙界里闲得不得不八卦的仙官们也都知晓他们的底细,一个是因受责罚而被贬作替仙凡两界传话的大鹏鸟,平日里人模人样也怪俊朗,却时不时幻作原形咋呼着翅膀站在飞瀑下梳洗羽毛;一个是勤修苦练一朝升仙的野兔子,待人客气有礼却难免有些冷漠疏离。二人论起真身都着实不是什么光彩的角色。

赤焰丹君虽然官品不大,倒还算是个油水丰厚的差事,上上下下需要炼丹淬丸的都得依仗他,于是过得十分潇洒滋润。而当年金一涵拜的这个仙官,也正是陆可风被撤所余下的空缺。

此时陆可风也抖落一身的花瓣款款站起来,活动着浑身筋骨咯吱乱响,一双眼不甘地看向云衣,“这么偏心帮他,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云衣也不恼,替他斟满一杯酒,温柔一笑,“千年的桂花酿,放久了,香气可就白白散了。”知道他最难抵抗的不过是一缕酒香,搞定他她素来是手到擒来,只是,单单除了一件事。

而她亦从未刻意强求,所有付出即便如何惨烈亦是默然。如今他奉她为不二的红颜知己,朝夕相伴,喜忧相知,或者如此也便够了,何必执著于那一个字,平白生出诸多痴怨。

陆可风早把一杯酒仰头喝尽,外加无奈一叹:“这世上其实只有知己最可怕,因为她最知你软肋。”

“知己”二字却让对面的金一涵默默酸了好半天,好看的嘴巴嘲笑道:“还以为能赌上个一年半载,不想才半个月而已,一壶小酒就让你败下阵来。”言语间还不忘从头顶折了枝鲜绿花枝交到瑛儿手里,吩咐他回去续火。

云衣又体贴地替金一涵也斟了一杯,缓缓劝道:“仙界的时光是清寂了些,可你们这样拿她打赌让那位红菱公主知道了难免要介怀伤心。”

还是前几月传下话来,说有凡间一女子得了仙缘,需选一处修习,正让神鹏、丹君两位自行接纳,这两人便私下里悄悄推诿起来。

金一涵道:“听说这夏岛上来的红菱公主有沉鱼落雁之貌,还是陆兄带回去赏心悦目吧。”

陆可风摆手,“还是金兄收到门下合适,都在中州大陆那片凡间待过,也有些话题可讲。”

金一涵笑,“我已经收了瑛儿,你可是空着敞亮亮的神鹏殿没有副手。”

“兔子,别当我不知,你个贪慕虚荣的,孔不凡的侄儿你就收,凡间女子就不收,平日里不声不响,又炼什么龙涎丹,是要在蟠桃会上讨好王母吧?”陆可风抱着双臂一脸不屑,“除了升仙官你该是没别的志向了。”

“我可不像你好福气,有云衣代劳,织了大半年的云锦一心要替你进献,只能亲力亲为了。”金一涵也不示弱,只是口气就难免好似喝了一整坛的老陈醋。

“臭兔子,我和你不同,我不能收她,理由现在还不便细说。”陆可风眉头皱了皱似有隐情,金一涵却不饶人,“死鸟类,你明知她刁蛮任性不懂礼数,还给我添乱,妨碍我仙路高升!”

陆可风指着金一涵得意地笑,“哈,终于露出你那截兔子尾巴了。”

话说那红菱才十六七岁大小,是夏岛上的小公主,或者是恃宠而骄,养了一身嚣张倨傲的脾性,据说整个夏岛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恨不得将她尽快远远嫁出去。她倒是有个极宽厚仁慈的兄长,大她八岁,已经继任为夏国之王。又据说,那红菱与这夏王的感情非同一般地好……

这些飞语,近来早在仙界传得沸沸扬扬,若非职权所限估计众仙家早把那丫头前世今生翻个遍。一些个老太君闲得发慌跑去司命大人孔不凡那里刨根问底,素来最为严肃正经的孔不凡受不住耳根整天围着群蜜蜂一样的叨叨,抛下句“无可奉告”就逃去蓬莱仙岛避风头。

而那场收徒争论最终还是以金一涵大拍了桌子结束,“啪”地一声,清悦的男声道:“不如,我们赌上一赌?”

“甚好!”陆可风应下来。

于是,这两位翩翩佳公子便开始了沉闷却赏他人心悦他人目的比拼,千种侵扰,万般诱惑,谁先动了谁便输了。而输的那个,便要自觉将那红菱收到门下。

“丹君那里虽然位高,但添火看炉的事她怕做不来,各种仙草珍药出了差错也难免受牵连,还是神鹏殿更适合些,可风,你说是吧?”云衣一个眼神望过去,陆可风不得不愿赌服输。她虽是他的侍奴,他却从未低看她一眼,兜兜转转这些年的相伴时光里,在他心中,她已是他此生最不可或缺的红颜知己。

可那一番周到说辞背后,金一涵看出的却是一份亲疏的差别。云衣帮他,只因她和陆可风更加亲密,不怕生出怨怼罅隙。于是刻薄仙君冲陆可风挑着眉毛窃窃地笑:“陆兄,珍重啊。”

1 2 3 4 5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