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雾浅(上)
听到女子轻柔的声音,他大吃一惊,连忙狼狈不堪地抓起衣服,“你……你是女人!那怎么男人装扮!”
她不置可否,挑了下眉,依然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先问问自己,怎么细皮嫩肉,长得像个俏姑娘?”
他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往身上套,气闷闷地说:“你太过分了!明知道男女有别,还在一旁悠哉游哉地看!”
她嘴唇略微上扬,坏坏地笑,“这倒怪了,既然有人敢裸着到处跑,我又为何不敢欣赏呢?”
他躲在船舱里,一边擦拭身上的海水,一边透着竹帘望向外面的那个人。他猜测着她的身份,她的声音并不严厉,温柔清新中却又让人凛然不可拂逆。她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却又似乎是一个百万军中的统帅。虽然这样说起来很矛盾,可是他亲眼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人,就觉得再自然不过了。
她正依着栏杆,遥望远处浮浮沉沉的海浪,小银虽然是有灵性的兵器,可是也无法自己离开浩瀚海底。
他穿戴整齐后从船舱中走出。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忽然想,有的人,需要喝点酒才能令自己热血狂放起来。而她这样的人,也许不用喝酒,血也是沸腾的。
甚至——只要被她淡淡地看上一眼,你也会全身滚烫起来。
她问:“看你也不像是这海边的渔民,为什么会被鲲吞入腹中?”
“当年我家人重病,我独自乘船连夜赶路,不幸被鲲吞入了腹中,如今已经三个甲子年过去了。”
“人怎么可能会活三个甲子年?”她说,“你以为我会信吗?”
“那又怎么了,刚才那位划船的白衣姑娘不也能变成银枪吗?”
“小银不一样。她是依附在银枪上的一缕魂。没有重量,没有气息。”她打量着他,“而你有血有肉,有身有影,你到底是谁?”
“我的名字叫做容浅。”他微微笑。她这才发现,原来他笑起来唇边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对于来历不明的人,理应是一个死字,更何况她此番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可月沾衣却说:“不管你是人还是妖,不如和我一起回陆地吧。”轻狂之人做事从没有缘由,只凭自己高兴。更何况这会儿,她使坏的兴致正好,“这样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以免有人裸着身子在海上到处跑。”
他愤然争辩:“不是那样的!明明就有穿衣服的,可是在鲲腹里被化掉了!”
船板上的白马静静等待着,她翻身上马,手中青丝牢牢系住他,回头微微一笑。容浅觉得她笑得颇有坏意,本能地想往后退。突然察觉脚下海水蔓延,这才发现原来船快要沉没了。
她摸摸马儿的鬃毛,“乖哦!驾!”
随着一声惊呼,他被拖入海中浮浮沉沉。惊涛骇浪中,寒玉追风马展开双翅,载着他们踏海而去,踩着磅礴碎浪,离开了这片海域。
伍
傍晚时分,两人进了南陲小镇,正巧是集市散会,不少年轻姑娘结伴回家,不经意间看到那牵着骏马的人,便勾了魂般赖在路边不肯离去了。
容浅扭头看了她一眼,那五官棱角分明,雌雄难辨。没有多余的装扮,只有一支碧玉发簪束起长发,一身粗糙的玄黑宽袍,可是举手投足间一身超然狂傲之气,难怪一群少女误将她当成美男子恋恋不舍了。
他连忙加快几步,腰板笔直地挡在了她的一边。
“你在做什么?”她奇怪地问道。
“她们都在色迷迷地看着你,我是在保护你。”他话音刚落,便冷不丁地看到那墙上贴着缉拿琅琊国月沾衣将军的悬赏告示。那画中将军英俊非凡,正是面前的这个在街市上漫步的人。他说:“这里到处都是贴着缉拿你的悬赏告示,你怎么还敢招摇过市?”
月沾衣微笑,“那么多人都死在我手里,这次出来,那些敌国的君主怎么说也要弄死我。你要是害怕,就别跟着我了。”
他叹口气,她真的杀人如麻连老人孩子也不放过吗?可为何只要静静地在她身边,从他的内心深处便源源不断地涌出浓烈的好感?
正在思索间,发现她已不声不响地走进了一家寒酸的小酒馆。容浅跟在后面,好奇地问:“为什么那么多大客栈不住,非要进这家破旧的小店?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没银子的人。”
她笑了笑说:“这家酒馆是偷星人陈掌柜开的,不管你问他什么,他都不知道。”月沾衣晃了晃手中的银子,“不过见到了这个,就算是皇家的秘事陈掌柜也能打听得到。”
容浅好奇地凑过去:“咦?你要打听什么?”
“我让他看看,你是个什么妖物。”
“……”
这酒馆的掌柜正蹲在凳子上旁若无人地吃着花生米。容浅本来以为陈掌柜应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稳重商人,可他不仅很年轻,还一脸的顽劣不堪,唇边留着一撮帅气的小胡子。看见他们,陈掌柜笑嘻嘻地问:“客官,您回来啦。这次出海有没有收获啊?”
月沾衣不理他,反问:“掌柜,你有我要买的消息吗?”
自从偷星人开了个酒馆,这掌柜两个字听起来就舒服多了。因为他本来就姓陈,名掌柜。他从桌子上跳下来,“这可真巧了!就在客官出海的这几日,我还真打听到了寒烟莲的下落。”她拿出大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比任何言语都明了。
“嘿嘿。”陈掌柜捏着小胡子,“说起这寒烟莲……”他突然停住了口,因为看到旁边傲然而坐的弱冠少年表现出比买主更有兴趣的好奇眼神,黑墨一样的眼珠盯着他,听得有滋有味。陈掌柜一把将他的头推开,“我说这哪来的小子,你跟这么帅的女人坐一块,你不自卑啊!”
容浅愣了一下,“我脸皮厚,我不自卑。”
月沾衣说:“掌柜,我捡了一个人。你看看他是什么来历。”
陈掌柜捏着自己的小胡子,绕着那个年轻人转了几圈,“奇!奇!奇!当今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人,可是我确实看不出这位小兄弟的来历。”
突然,一声惊呼,有人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陈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月沾衣将那年轻人一脚踹了出去,生怕她接下来的一脚会踹在自己的屁股上。但见她回头微笑,“你可以说寒烟莲的下落了。”
他擦了一把冷汗,附耳道:“寒烟莲就在离此不远的天雪山上。可是这种珍贵的奇花,将军你摘不到啊。”
她微微皱眉,“为什么?”
“据说在天雪山上有个法力无边的老婆婆在看守着寒烟莲,传说已经三个甲子了,现在正是花开之时,这个时候上天雪山,肯定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三个甲子?是谣言还是确有人见过她?”
“山下的村民有不少都见过她,她有时候会下山来喝家禽的血。村民们说她很老很丑陋,可是神奇的巫术已经到了可以召唤万兽、呼唤雷电的地步了。”
她沉吟:“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长生?”
陆
刚回到房中,她就听到屋顶有细微的响声,一把柳叶刀还没射出去,就听见有人在屋顶喊:“沾衣!你快出来看啊。”
月明如画,她推门走到院子里,“你能不能别蹿上蹿下的?掌柜一向吝啬,这屋顶的瓦片都是多少年的老古董了,小心房子被你拆了。”
屋檐上,一个清秀的面容笑嘻嘻地探在明月之下,“你快来看,好多星星。”
月沾衣转身离开,并没有理睬他。
繁星笼罩着大地,他双臂做枕,躺在屋顶好不自在。夜风徐徐吹来,一个人影慢慢走来,扔了一壶酒过来,“上好的君莫笑。”
他起身微笑,“原来你是去拿酒了!看来你这个人还蛮好相处的。”
她随意地在屋檐上坐下,冷冷看向他,“难道我看起来很凶恶吗?”她原本就是丛林中一只奔跑的野狼,并不知扭捏是何物,那穿透人心的眼神竟看得他有些面色微红,他不禁偏过头去躲避开。
容浅痛快地喝了一大口酒,“只有杀过许多人的人,才会从骨子里透着冷漠和倦意。” 她叹气:“我们纵横沙场的,如果兵器上不是噬别人的血,那便会是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