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雾浅(上)

朱雀笑,“月沾衣将军,那真的是意外。你不会以为和我有关吧!”

月沾衣沉默不语,空气中隐隐有风声,银枪飞起一挡,叮当当的武器碰撞声和跌落声,似乎有人被震飞一般。银枪正要紧追不舍,月沾衣厉声呵斥:“小银!回棺材里待着去!”那银枪犹豫了一下,呼地变小钻入了她发上的碧玉簪中。

“都出来吧!”她冷冷地说。

空气中现出一只手,慢慢扒开空气,两个人钻了出来,正是紫龙和黑鱼两位副将。他们都记得攻打银圣国时,月沾衣单枪匹马杀入城中,立了大功。当时她什么奖赏都不要,偏偏要了这支银圣国圣女留下的碧玉簪。到了这一刻,三人才知道,原来这玉簪竟是一口小小的棺材,而那把神出鬼没的银枪平时就是关在玉簪中。

而她也没料到跟着自己一路埋下重重杀机的隐形人,竟然是生死与共的三位朋友。自她离开丛林,从无依无靠到投身军营,便当他们三位为至亲之人,可今日才明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视情义如性命般宝贵。

心,不可谓不冷,不可谓不痛。

“是谁安排的?”她说。

朱雀说:“这是雾隐将军的安排,他马上要和妙妙公主成亲了。”

浓云如墨,蛰雷却在心中。这句平淡的话像一把尖锐的利刀捅进柔软的心房。

她后退了几步,那过去的种种事端像一张纵横交错的网,将血淋淋的真相呈现在眼前。

是了,暗杀她的命令应该早就下了,婚期将近,而即将成为新娘子的她却在此时出去寻找寒烟莲。她应该早就看出端倪的,可任哪一个纯真的少女也不会想到自己全心信赖的情郎却有着另一副恶毒嘴脸。

黑鱼说:“我等奉雾隐将军之命,将月沾衣囚禁,以免你破坏公主大婚。军令如山,月沾衣,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她忍不住仰天大笑,那满腔悲愤在胸中翻滚,“你们把我月沾衣当什么人了?倘若他真是这样的人,给我我也不要!我从此离开这里,决不会妨碍他迎娶琅琊国公主!”说完她转身便走。身后的三人却将腰间的酒壶取下,仰天抛出,落下的酒珠滴在他们手心,汇成了一把把杀气腾腾的避水剑。

黑鱼说:“雾隐将军有令,倘若放走了你,我等三人的家眷就要被活埋于阴山下。众人皆知,沾衣将军重情重义,这三年来承蒙你照顾,数次在战场上救我们于危难之中。可如今你这一走,岂不是要害死我们!你真的要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吗?”

那一句话迫使她停住了脚步,真的要那么多性命因她而亡吗?她已经被逼到了悬崖的尽头,留下是背叛自己,向前是背叛别人。

她忽然拔下发上的碧玉簪,它在微微震动着,愤怒着,不安分着。她却握紧它向天空中用力抛去,“走!不准再回来!”

碧玉簪在空中划过,不知落去了何处。

没有了银枪护身,囚禁她更有胜算了。正要动手,朱雀手中的避水剑突然不见了,原来电光火石间已被月沾衣取走,她将锐利的剑放于自己颈间,“我出身于丛林里的野狼群,这一生我只会遵从自己的心意自由地奔跑,决不会被任何人囚禁!”

眼见她要自刎,黑鱼疾呼:“住手!”

三人对视,心中知道留下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朱雀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倒了一杯酒,“雾隐将军知道你生性桀骜不驯,他说,倘若你不肯留下,就喝下这杯毒酒再走,就当是还了他这么多年对你的恩情。以后生死由命,天各一方。”

郎心似铁,无论是谁,倘若挡了他的仕途之路都会被肃清。她忽然仰天大笑,笑到嗓子里都渗出血腥来。

天空还在飘着大雪。

在这茫茫的天地里,这场不停歇的狂雪可以埋葬所有的一切,可有一样却是无法掩埋的,那就是——痛。

她拿起毒酒一饮而尽,然后摔了酒杯,“酒,我喝了。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回去和你们的家人团聚吧!可是若有一天我能活着见到雾隐,我一定会向他问个明白。”

那咣当一下杯碎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她身上释放出来的狷狂和霸气,令三人暗暗心颤。

三人慢慢退后,黑鱼小声说:“雾隐将军的心思我等一向都猜不透,倘若是怕月沾衣会破坏他们的婚事,那还好。可假如雾隐将军是爱之入骨难以割舍,怕她会离开,才不得不下了囚禁之令的话,朱雀,你把她毒死了,那我们怎么向雾隐将军交代?”

朱雀说:“你们放心,那杯酒不会让她死,只会让她的嗓子永远也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雾隐将军。”

这一句话,听得黑鱼和紫龙二人心中大惊,一时不知是何意。一晃神间,只听见一声马嘶,她趁众人不备,已经翻身上马。

追风马展开双翼载着她,逃去一条生路。

陈掌柜牵着小毛驴,边走边对那毛驴上的少年啰唆:“说好跟我一块下棋喝酒的,还没待两天就要走,这上了天雪山,还有命活吗?不行!这小毛驴是借你的,你得活蹦乱跳地回来还我活蹦乱跳的小毛驴!”

少年一身薄薄春衫,飘逸长发随意束着。忽然清风拂过,一朵落花在风儿飘落,他一把拉住头顶的树枝,灵活地翻身。转眼只见那少年用脚钩着树枝,倒挂在空中,用红唇含住了那飘零的梨花。

见他稳稳落在毛驴背上,陈掌柜怒了,“你这小子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这是真的要上天雪山送死啊?山上真的有吸人血的千年老妖!”

他把那朵俏皮的梨花别在自己发髻上,那模样着实讨人欢喜,“掌柜你别担心,她不是千年老妖,她叫巫巫,我们约好在这里相见的,可是没想到我晚来了那么多年。”

陈掌柜遗憾地说:“容浅,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啦,听说这里就快有雪崩了,山上的野兽都跑下来了,现在这附近村落的人没有敢靠近雪山的。你此番独行一定要小心。”

少年拱手告辞:“掌柜,等我回来喝酒。”

小毛驴一路走过村庄,人烟越来越稀少,外面是百花盛开春意盎然,可这里俨然仍是寒冬,路边的梅花开得星星点点,一片萧索境况。他从包裹里拿出暖和的裘衣披上,叹一声:“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抬头望,前面已是高耸入天寒气缭绕的天雪山挡路。

“巫巫!”他迎着茫茫无际的飞雪,朝着山顶连喊了几声,“巫巫,是你吗?”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烈马的哀鸣,点点滴滴的鲜血伴随着雪花落下。天空中展开双翼的骏马载着主人在空中盘旋着,一只凌厉的仙鹤紧追不舍,那马被高耸的雪山挡住,飞不过去又无路可退,只好被迫往地面上降落。

一声马嘶,马背上的人似乎受了重伤,竟然坠落了下来,被血浸透的身体在雪地里一路滚落。

他连忙跳下小毛驴追了上去,待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他不由顿了一下,“沾衣?”

“又碰面了。”她吐出一口鲜血,微微一笑,“怎么,你不是一刻也不能和我这样的人待下去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调侃我。”容浅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衫,想帮她勒住汩汩流血的伤口,却发现原来她的伤处不止一处,全身血肉模糊,还中了几支利箭。他一时竟无从下手。昨日与她在屋檐上把酒赏月时,她是何等的潇洒不羁,那般神采世上再无第二人能比,而如今……看着那汩汩热血缓缓染红了整个雪地,他为她包扎伤口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突然,他觉察到了什么似的,拉起她的手紧张地把脉。他曾亲眼看到中了这种毒的人因为难以承受身体上的痛楚而疯狂地自残。她的双眼正缓缓地渗出血来,很快那种痛苦也要降临在她身上了。

这个人已经彻底毁了……毁了……这个念头让他全身发冷,胸膛里的心像是猛地被铁爪攥住一般。

仙鹤一声啼叫,收起双翅降落于地。朱雀、紫龙、黑鱼三人跳下,在茫茫风雪中手持避水剑赶来,卷起万千风雪。

迎面的风吹落美少年墨发上的梨花,缠缠绵绵飘落残雪,唯留一片余香在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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