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雾浅(上)

他问:“可你是女子,本应在闺房绣花赏月,为何却成了杀将?”

她忽然眼神温柔了起来,“我原本是个不知自己是谁的弃女,直到有一个人出现,他给了我一个名字,牵着我的手离开了丛林。我发誓一生陪伴他左右,与他驰骋沙场。这次待我找到了寒烟莲,便会回去和他拜堂成亲。”然后她看向他,“那么你呢,为何能在鲲腹中度过三个甲子?”

他叹息一声,抓了把屋顶积聚的银沙,任沙子从指缝中漫漫扬扬落下,竟然一瞬间在青瓦上绘了一幅意境绝美的画,“到处都是雪,只有那身骑白马踏着飞雪而来的人,穿着一身血红色的战袍。”他不知道何时手里多了枝红蔷薇,将一朵花瓣放在画中,“血红色,就像这朵花一样。”

她有些神往地看了看那蔷薇,她的手只沾满过红色的鲜血,却从来没有碰触过娇艳的花朵。

“那沙画中是你的心上人?”

他摇头,“她是我在海市蜃楼里看到的幻影,当时我被困在沙漠里,追寻着那幻影才活着走到了绿洲。后来我离开了家,云游四海去找她。突然有一天,有人传话给我,在我走之后,我的弟弟中了一种奇毒,陷入了永恒的沉睡。他们将我弟弟的身体冰封在了雪山之中,等我去救人,因为我是医术最好的医者。就在我乘船连夜赶路的时候,被大鲲吞入了腹中。也许上天也被我感动了,我抱着想见她见我弟弟的信念,不知不觉就度过了三个甲子。”

她说:“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些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早已化为了白骨。你还要找寻一个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幻影吗?”

“当然!只要抱有希望就会有奇迹。”也许男人的感情是一场侵略的战争,若要找一个令自己心动的女人,不论天涯海角还是差错千年,都要把她找到。

她却觉得很好笑,忍不住嘲弄道:“像你这样的弱者,在这乱世里能活下来都是一种奢望,你所谓的希望真的很可笑。”

他呼地一下站起来,生气地说:“太过分了!和你这种人真是一刻都待呆不下去!我要走了!”

她却伸出手来,“花,给我。”

“凭什么?”他坚决不给,“我好不容易从掌柜那儿偷的。”

“我拿蝶儿坠和你换。”她拿出一块玉佩,还是那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气势,“像我这样武功盖世的人,从来没呼唤过蝶儿坠出来,但是对于你这样的弱者来说,危机时刻他或许能救你一命。”

容浅接过去后纳闷,“这不就是块玉吗?”

“我曾经在下着暴雨的竹林里遇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人,他正在抱着死去的恋人痛哭。他说如果有人能为他爱的女人报仇,便甘愿化为战奴住在玉佩中,永远追随。我觉得这笔买卖还不错,就答应了。”她似乎又回想起当日的情景,“不过我不清楚哪个是他的仇人,所以我把一个城池的人都屠杀了。”

他睁大了清澈眼睛,“屠杀?这种怨毒之物,我可不要!”

她冷冷地说:“我喜欢的东西,别人不给,我就送他去黄泉路。”

听到这番话,他立刻烫手般把花扔了过去。她帅气地接住红蔷薇,眼神温柔地看着那娇俏的花朵,他却噼里啪啦地踩着瓦片走了。

她忽然喊了一声:“那下面是我的房间,你绕道走,别把我的屋顶踩塌了!”

他回头瞪了一眼,故意重重用力踩了下去,结果哗啦啦瓦片全碎了,“啊——”随着一声大叫,气势如虹地掉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一个白衣少女就飞扑进了酒馆,“主人!”

正在吃早饭的月沾衣没有理睬她,倒是容浅开心地说:“你不是那个沉入海底的银枪吗?你怎么回来的?我叫容浅,就是鲲腹中的那个人。”

小银说:“容浅公子,谢谢你关心啊。主人让那些渔民打捞我,他们笨死了,到现在才把我从深海里救出来,我一个人在海里怕死了。”

容浅向她做了个笑笑的鬼脸,露出讨人喜欢的酒窝,“不客气。”

砰!他脑袋上挨了一下,小银说:“哼!你还真以为我是在感谢你啊!都是因为你,主人为了不伤及无辜,才把我打落海里的。现在我回到主人身边了,你赶快走。不然我戳你一千个大窟窿!”容浅揉了揉脑袋,郁闷得很。小银伶牙俐齿地挥手继续喊:“还有!你别以为大施裸男计就可以吸引主人一丁丁点的注意!做梦!想都别想!门都没有!”

噗——月沾衣很严重地被呛到了。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容浅又被戳中了伤疤,争辩道:“不是那样的!明明就有穿衣服的!可是在鲲腹里被化掉了!”

“不管!总之不准你跟着我主人!不然我扎死你!”

他瞪眼,小银眼睛瞪得更大,“怎样?比谁眼大啊!”

容浅叹气说:“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兵器,都是毒舌派的。我怎么觉得小银小银,听起来这么像小人呢。”

小银立刻鼓起了腮帮子,月沾衣却笑了,“小银,他弄坏了陈掌柜的房子,想跟咱们也跟不了,他得留在这儿干活赔钱。”

小银掐腰道:“那他怎么一点都不惭愧呢?”

“那是因为他脸皮厚,没感觉。”

容浅无语地看着主仆二人扬长而去。

路上,小银还在拍手大笑,“主人,那个容浅好好玩!等咱们找到寒烟莲了,回来的时候把他捆了带在身边可好?”

月沾衣说:“你是不是嫌把你从海里捞出来得太早了?”小银嘟着嘴,翻眼,不再言语。

行了几里路,她们在路边的小茶铺歇息,小银在一旁沏着热茶。已经进了天雪山的领域,远远可以看到山峰上积雪皑皑,冰川交错,可山脚下的气候却还是非常的炎热。普通人的身体经受不住这样异常的天气,茶棚里,只有一些为钱拼命四处奔波的商队路过小歇。

“主人请用茶。”

她正准备喝茶,忽然说:“小银,你说和我这样的人是不是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说完又想,她干吗要在意一个陌生人随口说的话呢。

“主人,你总是一副天大地大没我大的派头,一般人哪受得了呀。不过,你身边有一位超级温柔,无限包容的雾隐将军嘛。主人!你真是好有福气,能嫁给这样的好夫君。”

她微微笑,雾隐对她情深似海,而她又何尝不是。为了那一段柔情,即使每天活在杀戮中,她也甘愿。

忽然月沾衣开口说:“一路跟了这么久,不如坐下来喝杯茶。”

茶铺里的人面面相觑,周围静悄悄的。见无人应答,月沾衣说:“怎么,还不好意思现身吗?自从我离开将军府那天你们就跟了我,说起来,大家都是老相识了。”话音未落,空气中陡然现出一只手来,茶铺里的客人们吓得连连后退,惨叫着离开。那只手上下摸索着,像扒开了一层皮般慢慢露出了头发,身子,直到一个百姓打扮的中年人完整出现。

“琅琊国的白马银枪将果然名不虚传,就连穿了隐形衣也逃不出你的法眼。”那人将隐形衣折叠了一层又一层,直到成了手掌大小,放进了口袋里,“凡杀月沾衣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我已在这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拿了你的首级去领赏呢!”

月沾衣呛声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啊,以为易了容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那人脸色僵硬,月沾衣挑挑眉,他只好硬着头皮狠狠扯去了假面,竟然是一个俏丽的年轻姑娘,她恢复了女声,有些狠狠地说:“看来我朱雀女真的是逃不过你月沾衣的眼睛。”

月沾衣笑得云淡风轻,“我并非真的认出来,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你如此给面子,还真的现出原身了。”

朱雀顿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里虽气得抓狂,却只能做出亲昵的样子,“咱们都是生死之交的朋友,这次我是来助你一臂之力帮你寻找寒烟莲的。”

“是吗?”月沾衣举起桌子上的那壶茶,“可这茶里的毒,还有酒馆房间的屋顶被人做了手脚,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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