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雾浅(上)
她用丝绢束起了长发,“小银平时都被关在碧玉簪中,可能早被村里的姑娘捡去了。我也该走了,这么久没见我,小银一定很着急。”
夕阳西下,空气变得异常沉默,人都是船上的乘客,船到了岸,自然要分开。
他将玉佩扔给她,“蝶儿坠本来就是你的战奴,还是你带着吧。”
她接过后,稍微凝神,就将玉佩扔到了一边,倔犟转身,“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
“那……后会有期。”
尽管心中各自无尽惆怅,但两人仍然向相反的方向默默走去。
她转过身去望,他的身影却已走远。曾经的相濡以沫,终究如梦般散于天各一方。
离开了天雪山,离开了那个少年,傍晚时分,天上一轮残阳如血,她牵着骏马孤寂地走过淙淙小溪,走过村庄,走进小城,直到走到这鼎沸的人群中,听着小贩的叫卖声,寻觅到了红尘的气息,这才察觉到那场迷梦已经确实远去。
终于醒来了。她在空气中深深呼了口气。
拾肆
小毛驴载着少年晃晃悠悠地在绿茵小路上走着,墨袍人在后寸步不离,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某人听:“舍不得分开,就别分开了。你们俩干吗拿我蝶儿坠当挡箭牌扔来扔去的。”
容浅骑着小毛驴哼着小曲继续向前。蝶儿坠说:“看来你是一个心软的人。心软的男人是成不了天下第一的。”
他说:“可我拥有天下第一的女人。”
蝶儿坠不解,“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你们之间隔着楚河汉界,更何况你出现之前她已情有归处。这故事,我蝶儿坠倒看不明白了。”
他微微一笑,望了望远方,“假如你想拥有一件东西,就放它走。”
如果它回来,永远都是属于你的;如果它头也不回,那留也留不住。
他忽然问:“雾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温柔的人,倘若他对你笑,你会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好的人。”蝶儿坠说,“可那人的心是冰冷的,也许还充满着痛苦,是很难捉摸也很可怕的一个人。”
不知走了多久。
前面小旗子飘扬的酒馆前,有个人正躺在稻草垛上看日落。听到驴蹄声,他眯着眼睛坐了起来,嘴里玩世不恭地咬着根稻草,正是小胡子陈掌柜。容浅抬头看城墙上的旗子,“陈掌柜,这城墙上的旗子怎么换了?”
陈掌柜说:“这附近的小国都已经归顺琅琊国了。得雾隐者得天下,有了这样战无不胜的杀将,琅琊国统一天下也是迟早的事。”
数日在山中,人间却已山河易主,原来这座小城池现在也属于琅琊国了。整个城池都张灯结彩,一片喜庆,他说道:“这里好热闹啊。”
陈掌柜说:“是呀,再过几日便是雾隐将军和妙妙公主成亲之日,公主出嫁当然要举国同庆了。”
一句话惊得他从小毛驴上掉了下来,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什么?”
琅琊国。
殿下众臣默然等待。
“琅琊城里竟然有活了三个甲子的轩辕人?荒唐!”琅琊王甩袖喝道,“雾隐,我要你领兵,一定要将那妖孽铲除!还有叛将月沾衣,竟然沦为轩辕国复国的一颗棋子。”
一身月牙色的战袍衬托了杀将的冰冷,雾隐冷静地说:“主上,月沾衣现在生死未卜,更何况她未必知道那妖人的身份,也许只是被叛党利用。”
琅琊王声音阴沉:“雾隐,她已被妖人迷惑,你无法再控制她了。失去控制的野狼,不除必成大患!”
雾隐沉默不语,他曾亲眼看到那人抱着她离开。这些日子来,他不停地在心里问,为什么曾经的相濡以沫比不上一段萍水相逢。
琅琊王说:“雾隐,你要知道,女人都是易变的。对于男人来说,只有宏图大业才是永恒的。”
雾隐接过兵符,杀气隐于春风中,残忍躲在温柔之后,这便是天下第一杀将雾隐将军与众不同之处。当他的眉梢染上一抹绝情绝色,琅琊王知,他杀气正浓。
拾伍
暮色已黑,池边陆离的烛火下一个俊美男子在拨琴。那乐音阵阵凄然,听得池中的鱼儿都静止了。
小银在小亭子里走来走去,一想起主人便心急如焚,“雾隐将军,你何苦天天折磨自己?人类真是奇怪的动物,既然牺牲自己的爱情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你当初为何要那样做呢?”
“因为爱情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他按住了琴弦,“而执子之手,却是一辈子的纠缠。”
将军府为了迎接妙妙公主,朦胧绯红的灯笼一行行挂满庭院,处处都渲染着喜庆,唯有那池中雾隐的倒影落寞黯然。
清晨的阳光似乎是火焰在燃烧,或者燃烧的是少年心中的喜悦?
奔跑——
少年一路跑着,直到被前面拥挤的人群挡住去路。就是这里了!他欣喜地拨开围观的人群,一个劲地往里面钻。
她正伸手欲打人,少年终于挤了进去,及时制止,“沾衣,你怎么又打打杀杀的?”
她说:“他抢人东西!”
他质问:“可他抢得过你吗?”
她低头看着被踩在脚下凄惨喊叫的男子,偏不放手,“我就要打他。”他一把拦住她,“不准这么野蛮!”
那个倒霉的小偷趁机逃命去了,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她把从小偷那里抢回来的包裹还给了一个老婆婆,“婆婆,以后要小心些。”那老人家拄着龙头拐杖,慈祥地笑着。忽然,那老婆婆伸手用力剥自己的面皮,狠狠地将一副苍老容颜活活剥离。这场面顿时吓得路人纷纷尖叫跑开。
天蓝色的长发倾泻在地,好似海水流动,粉雕玉琢的俏容颜,现在面前站着的竟然是一个十三四岁的花骨朵般的少女。
小姑娘拍手跳起来大喊:“好啊!好厉害的哥哥!”
容浅一把将小女孩拽了过来,“巫巫,不许调皮!”
她不满,“人家帮你找人,你还凶人家!”她伸手指着月沾衣脆生生地说,“你要找的那个哥哥好英俊啊,巫巫长大了一定要嫁给像他那样的哥哥!”
容浅戳了一下巫巫的脑门,“胡闹!第一,你永远也长不大。第二……人家可是位姐姐。”
小女孩眨巴着蓝盈盈的大眼睛,一听愿望这么快就破灭了,顿时大哭起来,眼泪鼻涕哗哗往下落。
月沾衣翻身上马,容浅在身后问:“你要去哪里?”她摸了摸骏马的鬃毛,“我也不知道,这匹马带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他轻声说:“不行!你得带着我!”
这一句话宛如暖风拂面,似乎有小小的幸福在各自心底萌芽。她眉宇不惊,淡淡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你也没给我医药费!还有还有!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怎么能把我丢下?”
“关我何事!”她不踩他,一抖马绳,骏马嘶鸣一声,眼看就要离开。只听到他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谁让你看了我的裸身了!你——你要对我负责!”
街上的人们顿时惊住了,正在哭鼻子的巫巫也愣愣地停住哭闹。众目睽睽之下,月沾衣惊讶地回过了头,过了半晌才恢复了平静。
他脸色微红,害羞地偷看了几眼众人,才佯装无事般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大咧咧地向前几步拿过马绳,有点小开心地帮她牵马。
拾陆
天上一轮血红残日,有人在草地上奔跑着放风筝。
她看着天上的蝴蝶风筝,回头贼兮兮地笑,“容浅,你看!那只蝴蝶就是你,可你怎么飞那么高了,却还是在我手掌心里呢!”
刚刚倒躺在小毛驴背上打瞌睡的少年,听到后一骨碌坐起来,“哼!你就那么点出息。”突然,远处隐隐有白烟升起。他问:“那是什么?”
“是飞烟。”她看着那白烟说,“飞烟是我亲领的一支队伍,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这是他们在向我传话。”
他问:“那现在他们是来找你了吗?难道你还要回去做他们的首领吗?”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容浅忽然指了天边落日,开心地说:“你看那里!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