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之后,相遇之前(下)

女孩子疲倦地阖上了双眼,喃喃道:“孟羽,谢谢你。我要先睡一会了,好累。”

此后,直到秦瑟痊愈,出院,都是孟羽在照顾。景兰舟再也没有出现过。

回家那天,邻居将兰舟寄养在他家的拖把还给了秦瑟,姜黄色的猫咪悄无声息地偎在秦瑟怀里,女孩子将额头轻轻抵在猫咪软绵绵的身体上,推开了租屋的小门。

景兰舟的那间屋子里空无一物,她的小房间却整洁如新,拉开尘封已久的窗帘,早春阳光寂静的洒进来,书桌上静静躺着一张小纸条。

秦瑟,是我把孟羽送到了你的身边,他才是最适合陪你去看海的那个人。而我要将此生剩下的光阴,都用来献给另外一个女人了,我想我爱她。感谢有你陪伴的这许多年,请一定要如我所愿,自由,平安,喜乐。

面容素净如水的少女将那熟悉的笔迹紧紧捂在胸口,静静地落了泪。

不论是最后那一通电话里,还是纸条上,他都没有说再见。

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对,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秦瑟动手术那天,那个宁静的冬日清晨,景兰舟整理好房间,提着苏芒给他准备的密码箱出了门。

冬日的郊外萧条凋敝,景兰舟看着窗外的枯枝败叶,前尘往事潮水一般在脑海里汹涌澎湃,他轻轻垂下眼睑,温柔的笑了,在心里默默与它们告别,再见了,再见。

下车之前,他遵照苏芒的吩咐将黑色头罩套好,只留出眼睛露在外面,而后往数百米之外的仓库走去。

仓库已经废弃多年了,沿路杂草丛生,短短几百米,他走了整整十几分钟。残破的大门铁锈斑驳,伸手推开之后,里面传来刺耳的回声,景兰舟过了许久才适应里面幽暗的光线。

蛛网与细小的蚊虫不断撞到他的脸上,他满掌汗水的捏住手提箱,一边往仓库的里间走,一边谨慎的打量四周的情形,走到第三间的时候,他看到了早已等在那里的那个身影。

那是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戴着一个深咖啡色的机车头盔,手中紧紧抱着一个牛皮纸袋子,隔那么远,景兰舟都觉到头盔之下的眼神寒若冰霜。

他慢慢走过去,将手中的密码箱摆在了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上,没有说话。

对方看了一眼密码箱,特意变了声调说话,以防被录下真实声音日后会有麻烦,“够不够老子说的数目?不够的话,那个臭女人别想安生!”

不知为什么,尽管那个中年男人刻意隐藏了原来的嗓音,景兰舟仍然觉得隐隐有些熟悉,不过苏芒吩咐过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口,于是他默默点了点头,示意对方也将牛皮纸袋放在桌子的另一边。

那人将袋口敞开,给景兰舟过目了里面的录影带,而后拍在了密码箱的一侧。

景兰舟这才伸出手去,轻轻对焦箱子开口处的数字密码,对方紧紧盯着景兰舟的手指,提防他使诈,当景兰舟旋准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锁芯传来“哒”的一声,密码锁打开了。

中年男人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浑身一紧,飞扑过来抓住了景兰舟右手上的青色龙形胎记,绝望地喊道:“你……你是……”

景兰舟看着他,亦有些许的怔忪,然而没有机会多想了,箱盖打开的一刹那,整间仓库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轰然倒塌,他和那个敲诈者一起,在顷刻间化作了无数碎片。

不远处的山头上,当望远镜中出现冲天的火光时,苏芒任由手中的望远镜砰然掉落在地,怔怔愣了许久之后, 扶着车门狂笑不止,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来。

她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八年啊!

八年前,她爱上过一个男人,后来,她被那个男人送进了地狱。

认识他的时候,苏芒还是青葱年华,从小县城贫苦家庭走出来的漂亮女孩子,面对的困境和诱惑都那么多,更何况,他丰神俊朗,聪敏,浪漫,体贴,温柔,大方,及至今日见识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男人,苏芒仍然固执的认为,当年的他,永远是最好的那一个。

他们有过很美好的岁月,她生病了,他半夜驱车过来抱着她送去医院。她生日的时候,他带她去自小就向往的迪斯尼乐园。中秋节的时候,他陪家人匆匆吃过饭,立马赶来带她去城郊的江畔,放风灯,放烟花。风灯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他带着她出差,天南海北都去,南方的海滨,塞北的雪,西面的斜阳古道,东面的声色犬马,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游荡在陌生的大街小巷,像任何一对旅游度蜜月的新婚夫妇。

那些年,他满足了她关于爱情的所有想象。

只可惜,好景从来都不长,他的妻子知晓了苏芒的存在,以离婚相逼,他不愿意放弃多年苦苦挣来的权势,只好牺牲她。

那个时候,苏芒腹中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不肯听他的话去杀死孩子,他便制造了一起再平常不过的意外,轻而易举的消弭了后患。

刚刚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年少气盛,又被伤得狠,手里抓了一大把他的把柄,势报此仇,其中,就有那么一碟他与她欢爱时的录影带,然而不等她有所行动,他已经准备先发制人,迫得她仓皇之间,连夜逃出了那座城。

之后她悄悄回家去打探消息,才知道他为了绝后患,居然对远离省城丝毫不知情的家人下了毒手,曾经温馨美满的家,就只剩下残垣蛛网了。她只能再次含泪离开。

名利场上,这一套他早已玩得烂熟。更何况,深情的人绝情起来,最可怕。

这些年来,正是抽屉里那张旧照片,正是剜心刺骨的恨,支撑她一步一步摸爬滚打,走到这个人上人的位置,只可惜,三年前她回到原来那座城市,才知他早已锒铛入狱,大仇无从得报。

然而苍天有眼,把他落魄的儿子景兰舟亲自送到了她的手上,那个年轻男孩长着那样清秀的眉目,那样凉薄的嘴唇,跟她抽屉里藏着的那个人那样像,简直一模一样。不由得她不认出来。

一想起自己那手脚都已长全却没机会来到这人间的孩子,她的心便冷硬如铁。她每天晚上远远地冷眼看着他,想过无数种折磨他的法子,但是每一种又都被她否定了。不,那些都还不够。

血写就的罪恶,只有血才能偿还。

她还来不及下手,更大的惊喜尾随其后——那个出了狱的魔头,居然自己找上门来,妄图敲诈她!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刹那,苏芒激动得差一点欢呼出声来,然而为了稳住他,她对着手机演了一场好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的苏芒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然而今非昔比,无论他手上有什么把柄,藏在哪里,苏芒都有办法叫他乖乖地变成一具尸体,更不用害怕那卷录影带传到电视台去。

然而,在噩梦一般的苦痛黑暗里挣扎了整整半生的苏芒,怎么可能就这么便宜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对他最好的惩罚,莫过于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失散多年的儿子同归于尽。

所以苏芒与他交易的唯一条件是,他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而对于景兰舟,她则以日后不给他惹麻烦为由,叮嘱他戴上了那个黑色的头罩,并且不许他出声,仓库里原本光线不好,再加上这么多年没见面,他们根本不可能认出彼此。

但是在最后的时刻,需要由景兰舟去开那个密码箱,她与那个魔头曾经甜蜜的时光里,他无数次的提起过他的宝贝儿子,也提起过那个让他骄傲的龙形胎记,所以,纵使时光再久远,纵使光线再昏暗,他也应该能认出那个胎记的主人吧,然后,带着无边的悔恨和哀恸死去。

那样剜心刺骨的痛,他曾经也尽数给过苏芒。

 

和孟羽一起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一天,秦瑟带的东西很少,景兰舟的照片,他留给她的小纸条,以及圣诞夜他送给她,被制成标本的那支天堂鸟,一个小挎包就装上了。

是的,她要离开这座城市,这座已经没有景兰舟的城市。

那个傻瓜,以为可以骗到她。

但是那个冬日的上午,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她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新闻,郊区发生一起爆炸事件,当事人被炸成了碎片,警方收集到的残渣中,有一小半截衬衫的领子,那个领子上,钉着一颗别致的猫头鹰形状的铜纽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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