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不曾相遇
了指桑骂槐的新鲜借口。
只有学进脑子里的东西是不会被人诬陷与毁坏的吧。
是的,17岁的我,只有这么小的一个世界,它黑黑的,冷冷的,像一口逐渐沉入海底的箱子。那美好的年华就是箱子里不可复得的珠宝,只是它们流失得毫无价值。我将怀抱我的17岁,永沉在父母和亲朋探照不到的孤寂海底。
考试成绩下来了,我是班上第三名。上一次是第四。
“啊呸!”
在读到我的名字还有名次时,有人使劲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后是全班的哄堂大笑。班主任不明就里,只是白了作怪的男生一眼,然后和颜悦色地夸奖起我最近在数学和英语上进步都很大。
班主任是好意,我当然知道,可是此时的我,多么希望他能迅速地去念第四名,第五名,第六名。我不想让我的名字在班里的空气里哪怕是再多停留一秒钟。
我那再纯正清白的荣誉,经过这些人呼吸过的肮脏空气,再传到我耳朵里,都会变得污浊不堪。
班主任通知,这次的年级前一百名,晚上可以去学术厅参加有从名牌大学回来的优秀学长出席的经验交流会,学校里俗称“群英会”。因为按照这所重点高中的历年经验,考试的名次能进入全年级前一百的,高考一般都能考入重点大学中的名牌。
这次我们班进入全年级前一百名的只有班内的前三名。第一和第二名是陈诚和路娜,都是这个城市本地的学生。
学术厅位于本部,从高三部过去得出校门,然后走一段挺长的林荫路。他们自然不会跟我走在一起。
还好,从高三部过去的人又不只我们班上三个。但是将自己淹没在人流里的我很快发现,别班的人几乎都是成群结队在走,有的似乎还在有意比拼本班进入全年级前一百的人数。
“你今天穿这么风骚干吗?丝袜都整出来了。”我听见走在前面的陈诚对路娜开着玩笑。“你不知道,这次回来的学长长得都超级帅的,听说好几个都是当年高中时全校女生的偶像……”“发什么花痴……敢情你这位精英是去勾引帅哥不是去听讲座的?”“哎呀呀,精英里也总会有败类嘛!”
而她说最后一句话时,一双笑弯的眼睛分明是在回头注视着我。
进入学术厅后,人们都在争抢靠近前排的位子。
我选了最后一排的一个角落坐下,与凑到第一排正中间的陈诚和路娜之间隔了一大片黑压压的脑袋。
然后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其实我对听这样的经验讲座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可以不用待在那个令人窒息的教室里,便怎么样都好。
我把夹在笔记本里的一张地理试卷拿出来,然后放在桌屉里,继续埋头做我的题。
“这样眼睛会坏掉吧?光线这么差。”
我被耳畔这突然的一句吓了一跳,双手条件反射地把东西塞进桌屉深处。
他笑了笑,“我又不是老师,你紧张什么呀。”
他穿一件蓝白条纹的海魂衫,皮肤黝黑,两只眼睛里盛满了友善的笑意。
“你学文科的?”
“嗯。”似乎很久没人跟我这么随和而友善地说过话了,我竟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你也是吗?”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似乎细想了一下,然后朝我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见缝插针地学习,会不会被别人说死读书,或者什么很能装超爱演之类的?”
我慌张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的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身上那些自卫和反击的刺都已经全部竖了起来。
“你别误会哈,我没说你。”他紧张地解释着,并把身子朝我这边斜了斜。然后压低声线对我说:“悄悄告诉你,其实我是偷偷混进来的。”
我眼里的惊诧虽然瞬息即过,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不要看不起我嘛,我是看你人很好,才愿意跟你说话的。唉,不是谁都能考进全年级前一百名的啊。即使拼了命地努力了,还是不行。”他朝我狡黠而调皮地笑了笑,“我真是超级看不惯你这种成绩已经很好还这么见缝插针地努力的优等生呀!”
而我,是不是也应该看他人很好所以告诉他,自己并不是想分秒必争地学习,而是。仅仅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自己在人群中可耻的孤独。
那样,他会看不起我吗?
“对不起,只是习惯了这样而已,因为……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干。”我埋下头,卷着桌屉里的试卷的边。
“我为什么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坐在这里听讲座啊!”他舒展了一下自己蜷在桌子底下的长腿,然后把胳膊枕在脑后,用目光扫射着前面那些黑黑的后脑勺儿。
“你看前面那几个,就第二排左边的那仨,一副小人得志不可一世的样子,老子真想把他们的脸揍成柿饼!”
我听了他的话很想笑,但是最后并没有笑出来。因为。我似乎同时能听到现在正坐在班里的人骂我小人得志不可一世的声音。
如果他和自己认识,那么,他也会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吗?
“人生苦痛啊!我每次拿到成绩单的时候就会很想死。”他揪了揪自己短短的头发,然后侧过头来看着我,“你们这种活在金字塔尖儿上的人是不会懂的。”
“我懂。”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陌生的男孩,我竟愿意打开心里那只沉重而可怖的箱子。
是因为他不知道我在他们的嘴里,是怎样一个讨厌而可恶的人吧,是因为他把我看成是一个无忧无虑众星捧月就等着念好大学的“精英”了吧。
我多想让自己就是他所以为的那个我。
那个我,是不是可以怀抱着一段云蒸霞蔚般的经历,怀抱着对青春的怀想与珍重,依依不舍地踏上长大成熟的旅途。
“在高二还没分科之前,我在一个偏理科的重点班,除了语文和英语稍微出色一点,物理化学什么的都很差,每次排名都在全班倒数二十之内。”
那是最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吧,从初中累积起来的自信和荣誉被无情地击打成粉碎。从外地过来上学的我,被本地学生排挤与看不起。
“成绩那么差,班主任对她那么特别照顾,搞什么飞机啊?”
“看她那副傲慢的样子……滚回她老家上学去!”
“不论怎么很努力地学,物理和化学都还是上不去,还曾经在考完试,重做自己考试做错的题的作业本里,跟老师写过许多遍的‘对不起’和‘求您多指点’……”说着说着,我的视线竟然开始模糊起来,“而老师真的鼓励过我,用红笔回写‘小苎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这样的话,所以。真的好感激……那是当时唯一的慰藉了。后来分科后,甩掉了自己的弱势学科,然后拼命地努力,才在今天坐到了这里。”
他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似乎我说的这一切听上去十分的不可置信。
“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血泪史啊!”他吸了吸自己的鼻子,然后伸出一只手,“能做个朋友吗?”
可是我,我盯着那只伸向我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抱起我的笔记本飞似的从旁边的那扇后门逃走了。
我早已被剥夺了交朋友的权利了。
若他知道了我是谁,那些难听的话,迟早会钻进他的耳朵里,他会被同化为他们之中的一个。
我等于自己为自己寻找了一个新鲜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