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天空一路是蓝(上)

文/归心似贱

我干吗一定要学会圆滑、世故、人见人爱?
就算端庄懂事可以换和平，委屈隐忍可以换怜惜……可谁要稀罕这卑微的圆满!
坦荡的笑或者畅快的哭，虽任性又孩子气，却是最真实的自己。
只有守住了自己，才有资格扬眉吐气。

001

东街菜市北走两百米左右，是个废弃的小型仓库，破旧的大门常年被一条生锈的铁链紧锁，看上去有种近乎固执的腐朽。然而绕过正面，从西边的侧门走进去，顿时柳暗花明——依照逻辑本应杂乱无章的仓库内部，居然被人改造成简陋的室内篮球馆，虽然设施陈旧，却打理得干净舒适，阳光透过天窗射进来，通透而纯粹，貌似无声鼓励着改造者的执著与热血。
此刻，球馆内站着各执一方的两队人马，左边是以我二哥为首的东街兄弟。而站在我们对面吊儿郎当造型拍照发微博的土鳖们，则是一周前在同城小组里大言不惭发下无数战贴的“西关求败队”。
好吧，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我是手贱到极点才点开这帮奇珍异兽的战帖，回复了时间地点开战!
当然……如果还要承认点什么，那我只好说，嘴贱的那个也是我，知道大哥不愿意高调生事，便直接煽动二哥跟众人应战，于是就有了今天热血沸腾的东街主力跟匪夷所思的“西关求败队”哭笑不得的对立场面。
可是，比起自家哥哥们鄙夷外带无奈以及唾弃的复杂白眼，让我觉得人生更为虚无缥缈的是——因为对这场踢馆赛有着浓厚兴趣，所以今天我特地套了球服球鞋，又花了好大力气把自己伪装得像个男生一样又黑又野性，想要趁着大哥不在。说服二哥让我混上场过把瘾……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我想什么办法说服二哥的问题，而是我怎样才能阻止他们不把我高举着丢到球筐里!
好在，虽然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但在外人面前诸位兄弟还是给了小妹几分薄面，拉长了脸冲着对面活物们阴森森地问了句：“咱们是不是能开始了?”
开始好开始好，速战速决、尘缘已尽、雨过天晴……我打从心底松出一口气，但见二哥忽然走过来，正眼都没看我一眼就撇了句：“臭美什么，你也上!”
我也上!!!!!……
好吧，既然悲是我催出来的，当然没理由逃逸。不过，战局一开倒有些出乎意料，刚才还极度不靠谱的“西关求败”，居然迅速收起了嬉闹嘴脸，脚步有力，动作利落，看来是有些底子的。
我方几人急忙交流暗语，布好了阵势，对方也毫不示弱，几次交锋，将战线拉紧，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虽说我对篮球充满热爱，平时也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可到底还是技艺不精，夹在一群男生当中跑了二十多分钟，渐渐暴露了弱点——大概注意到我这个拖后腿的尾巴，对方刻意调整战术，逼着队友将球传给我，接着对我步步紧盯，企图从我身上打开突破口。
我面前的这个家伙，一脸奸险，顶着满脑袋栗色卷毛，大鹏展翅一样将我防守得密不透风不说，还识破了我两个假动作，此刻正得意洋洋地望着我。
忍不住回瞪了一眼，心里正想着怎么甩掉这家伙，却见他眼底忽然一沉，紧接着举起手来喊了句：“等会儿!”

002

众人疑惑不解，保持着姿势，纷纷将视线落到他身上，一时间安静不已。
我也倍感诧异地望着他，却见他正皱着眉头上下三路地打量我，过了会儿又忽然将脸凑过来，吓得我急忙伸手推了他一把：“干吗呢你!”
大家这才有点回过神来的意思，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即将升腾爆发，却见那卷毛头忽然眉头松开，恍然大悟地指着我说了句：“不对啊，你是女的!”
你是女的……
像一只斑斓轻盈的许愿气球，绑着细细的粉红丝带自由自在地飞舞，却不幸遇到了一颗仙人掌……只听见“呲”的一声，气球哆哆嗦嗦地蔫成了面片儿……
被卷毛头识破，我立刻心虚不已，虽说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可连带着我们东街队都有些哑口无言。“西关求败”们一开始还有些犹疑，待仔细看了我几眼之后，立刻激动起来：“真的真的，还真有点类似女的……”
我承认，“类似”这个词有点伤到我了。
可是，女扮男装这种事要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中性风没见过啊，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大声嚷道：“我就是女的怎么了，谁规定女的不能打篮球了?”
对面稍稍安静了下，不过很快，就见那卷毛头好死不死站出来，不屑地看着我说：“女生当然能打球，但要跟女生打!”说着，眼神里添了几许轻蔑：“不过，你们东街兄弟是不是拿不出人来所以才要拎女生出来凑数的?传说中不是‘本市最强’集合处吗?居然混得这么可怜……啧啧，早知道就不跟你们下战帖了。”
话音落，又耸耸肩，便要跟他的爪牙们回去。我自然是气不过，可刚喊了句“喂你少给我乱讲”，却被二哥走过来一把拉住，眼睁睁地看着那帮嚣张的家伙们大摇大摆地走了。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我是气愤加不解，望着二哥，他却只是冲我无所谓地笑笑。再看其他人，好像事不关己一样。纷纷笑嘻嘻散去休息了。
“本来也不想跟他们比个高下不是吗?能快点结束有什么不好。”伸手拍拍我的头，二哥忽然收起笑容，非常认真地冲我说了句，“我倒真佩服那小子，居然能看出你是女生……”顿了顿，补充道：“我到现在都没看出来……”

003

于是，这场闹剧被二哥化解得不了了之，所有人也都当成鹅毛飘过不去追究，可我就是觉得一口气没咽下去，那个卷毛头——也就是西关求败的总瓢把子，就算他有几分皮毛，可凭什么就说我们东街兄弟没人了?他对我们了解多少?
我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就看着大哥带着一帮男生在简陋的球场上呼啸。那时候，这个偏僻的县级小城，对体育建设漠不关心，闭塞到极点，甚至没有举办过一场像样的运动会。可是，小城里却有一帮热血沸腾的少年，想尽一切办法释放对篮球的热爱。因为志同道合，大家渐渐有了共同的梦想——组建一支小城最强的球队，去跟更厉害的人比赛!
这间废弃的仓库，是大家一点一滴打造梦想起航的旗舰，然后围成一个圈，纷纷伸出左手，宣布东街兄弟篮球队成立，喊出了最为振奋人心的口号：“出发!”
我至今记得那个场面，是一群男孩子在太阳下铮铮呐喊，不畏天地。比任何口口相传的英雄故事还要壮观。
可是，一个自命不凡的毛头小子，却在这个我最为热爱的地方，妄下断言，鄙薄羞辱，我怎么能云淡风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心底压着一股愤恨，我揪着二哥不放，义愤填膺准备去西关找那帮不知好歹的家伙们算账，可话还没说完，就见他急急冲我使了个眼色——嘁，障眼法!丢给他一个“这招很过时麻烦换个新鲜点”的鄙视眼神，正欲继续开口，却听背后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叹息——
“张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