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不曾相遇

文/半岛璞

路的尽头是烈士陵园。

又高又大的松柏会替你指路,它们整齐地排成两列,尽头所指,是一幢靛蓝色的仿古建筑,里面陈列的是先烈们的遗物。有发了黑霉的被子,染上了血渍的衣服,搪瓷口杯,泛黄的手稿,边角卷曲的黑白照片。

蓝房子后面,就是大片的陵墓了。

黄昏已尽。

风把松柏当成号角,吹出了百转千回的曲调。

天黑了还待在这样阴森无人的地方,即使死去的都是些为正义和理想殉道的英烈,但毕竟,还是应该让人有些害怕才对。

可是,为什么自己此刻的心里竟没有一丝恐惧呢,甚至,还有些期待有什么鬼魂和幽灵出来吓一吓自己?

我坐在蓝房子前面的石阶上,听见从不远处的学校传来的晚自习的预备铃声。

预备铃响到正式上课之间的这十分钟,是前后左右桌互相交头接耳讨论八卦的时间。今天的热点议题应该就是我吧,我的桌子会不会已经被推倒在了地上。笔记本还有课本上会不会拓满了他们花纹各异的脚印……

我到底可以从哪里获得勇气,让自己重新走回教室里去?如果我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东西全都被人扔得不知去向,我该怎么办?

回家。然后退学吗?

我掏出衣兜里的手机,翻到家里固定电话的那一行,那8个阿拉伯数字前面加的4位区号,提醒我拨过去就是长途。

手机里的话费已经不多了。

我只是觉得,即使死。也不要死在父母面前。

他们不会懂得一个只是在学校上学的人,除了考试和升学的压力之外还能有什么烦恼和痛苦,同学问的斗争与摩擦又能激烈到哪里去。

在缴过高额学费、给过生活费、输送完加油鼓劲还有嘘寒问暖之后。他们便职责已尽。而其他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或者说,他们不想认为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这是人的天性,人都会拼命回避和缩短自己与问题正面交锋的时间。

爸爸妈妈也是人啊。

拼命地工作,在不断上涨的房价、菜价和油价之间,颤颤巍巍地维系着一个家庭机器的正常运转。

不应该让他们再去分担自己这个逼仄而狭隘的世界里,那些小小的,却足以吞没自己的痛苦了。

天色越来越暗。时间在这里是停滞的。但是在学校里,它正以45分钟为一个单位迅疾流逝着。

在最孤独与无助的时候,原来,只有这黑暗得想要把一切都吞没进去的陵园,才能给予自己一些厚实而温暖的保护。

因为无处可去。在这个不是故乡的城市里。教室与寝室里,遍布着欺负和讨厌自己的人。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每个人都那么匆忙,都有他们可以回去的地方。

但这个学校西面山上的烈士陵园,却可以用它的寂寥、冷清还有漫无边际的黑暗接纳自己。

“啊——”

不禁朝着那沉淀下去的夜色,用尽全力大声叫喊着。

那一刻我哭了。不是难过,而是感激。

如果你假定自己已经死了,就没有什么可顾虑与害怕的了。

这是陵园回应我的。

第三节晚自习是班主任的,我站在门口轻轻说了一声“报告”。班主任抬头看了我一眼,疑惑与不悦的神色淡去之后,才慢慢说了一个“进来”。

他们都埋着脑袋做题,班主任在,毕竟不敢怎么造次。有人在尖声咳嗽,我分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他们没有动我桌子上的东西,只是,他们在前两节课还有这节课领到的试卷,我一张也没有。

传试卷的时候,怎么可能会给我留。

明明下午她还扇过我一个耳光,我的手背上还隆起着她的指甲抓出的红色印痕,我朝着正一脸镇定地做着题的她,平静地问:“我的试卷呢?”

我从没有平静过。

下午,她理直气壮地把她的练习册往我这边一推,“这道题怎么做,给我讲讲!”

我可以给你讲,但是我没有必须给你讲的义务。

我的确给了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哎,有什么拽的啊?”

“那你有什么可横的呢?没有谁说我必须要帮助你学习吧?”

“你TM觉得你成绩好很了不起是吧?”

“有本事你也成绩好一个看看啊。”

她将我放在两个座位之间的那个装满书的箱子一脚踢翻。我站起身来朝她大喊:“你干什么!”我一把扫下她桌子上所有的东西。

“啪——”

在我还没有任何意识准备的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落在了我的脸上。

“滚回你们×市上学去!乡巴佬!”

而当我要扑过去,认为必须还她一耳光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在她面前围出了一个面向我的人墙。

而此时,在教室乳白色的荧光灯下,我平静地看着她。

如果我不平静,我不问,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她假装没有听见。

我一把抓过她手里的卷子,试卷在她锐利的笔尖下迅速地被划出了一道猝不及防的口子,“你干什么!!!”

“还我的卷子!!!”

其实我真的好恐惧与人有如此的正面冲突,在撞翻的桌子、撕裂的书本、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里,我觉得我的心已经被捣碎过无数次了。

没有人站在我这边,没有人会挡在我前面,除了让自己武装成无比坚强而无所畏惧的样子,我还能怎么办?

如果,我连自己都无法依靠,我将会以最快的速度,迅速地失去我自己。

再也找不回来。

从教师办公室出来后,公寓大楼已经快要关门了。

熄灯就寝之前的宿舍楼里,充斥着洗发水护肤品和泡面的混合味道,还有无数听上去天真没烦恼的笑声。我手里攥着几张空白的试卷,一步一挪地朝五楼的寝室走去。

她们如常地谈笑风生,埋怨愈来愈多的作业,粗心大意的男友,谁和谁看起来好像有“奸情”。我是空气,透明地飘荡其中,被各个方向的声波刺穿。

如果真的是透明的空气该多好。空气不会有热水瓶里的水被人倒掉了的烦恼,空气也不会有牙刷被人扔进了肮脏的洗漱槽里的难过。

我会被折磨死吗?

当大人们看见一些年纪轻轻的孩子从学校的高楼上跳下自杀了,总是满脸的不解与惊异。没错,谋杀他们的也许就是那些被扔掉的牙刷,倒掉的热水,摔漏的脸盆,被剪了无数小洞的裙子,糊在刚洗干净的衣服上的鼻涕。他们就是那么所谓的脆弱,胆小,毫无心理承受能力和抗打击能力,他们就是那么所谓的内向、孤僻、性情古怪、不懂团结同学、不善交际、心理有问题。

他们该死。

在那些哀其不幸的文字底下,不就是“该死”两个字吗?

熄灯后舍管例行查房,学校刻板而无情的限制与纪律,在如今却成为了保护自己的钢铁围栏。我贪恋上课那45分钟有老师在的时间,我也贪恋睡前舍管监视的电筒光线,因为只有在这时。他们才会闭上他们的嘴,收住他们的手,我才会觉得自己被保护,我才会觉得我安全。

我蒙在被子里,打着微弱的手电,努力地算着试卷上的一道道题。我要在明天上课之前,把试卷都交到老师的办公桌上去。

胳膊和腰都酸得不行,可我却不敢翻一下身子,我怕床被我弄出咯吱作响的声音,然后又让下床的人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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