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

文/延安

 

只要你在地球上生活过,那就肯定听过狗遇到生人时发出的吠声、猫在午夜时分似婴儿的啼哭声、鸟儿在枝头的欢鸣、拖拉机行进时的“突隆隆”声、飞机掠过头顶时发出的刺耳轰鸣……这些形形色色各有特点的声音萦绕在你的耳边,构成了一个大千世界,无论是扰人的噪音还是悦耳的乐声,它们盘旋在地球的每个角落,从不松懈。即便你堵住耳朵听不到那些声音,也无法代表它们就消失了,同样,你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也并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那只是你没有听过而已。

现在我想问问你,你听过鱼的笑声吗?

是的,就是那种用腮呼吸,全身被鳞包围,几乎时时刻刻都得待在水里的,地球上最古老的脊椎动物,它的笑声,你听过吗?

你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因为大多数鱼没有发声器官,没有声带的鱼是不能发出声音的。即便“娃娃鱼”可以发出酷似婴儿的叫声,但笑声却肯定发不出来。

可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你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仅仅只是你没有听过。

看到这里,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些想法了吧。

没错,就像你想的那样,我听过鱼的笑声。

那是一条本应游荡在浩瀚江河中的大鱼,它现在就安静地卧在我家的水池里。

它来到我家的那天是一个很普通的周六,天气原本是阴郁的,撑不过午后,终于下雨了。在雨势渐大之前爸爸回了家,把渔具放好之后,爸爸侧开身子,我看到他身后那个大桶里面有黑色的物体在摆动。那便是那条大鱼,足有一米长。

“下雨前可是捕鱼的最佳时机,瞧瞧这个大家伙!”

爸爸指了指桶里的大鱼,一脸得意。

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走廊口看着爸爸把装有大鱼的水桶艰难地往厕所搬。捏在手心里的钢笔有点儿漏墨,等我发现时,手掌已满是漆黑的墨水。

同那条大鱼一样的颜色,黑黑的。

“活像个怪物。”

妈妈看了一眼大鱼就厌恶地把脸扭过去了。

“你打算把它怎么办?”

“这个……其实我也没有想好。”爸爸挠挠后脑勺,“先养着吧,看看之后怎么处理。”

“随便你,不过,你要是打算吃的话,我可是连碰都不会碰一下的。我才不想再生一个怪物出来。”

妈妈的肚子高高隆起。已经七个月了。

爸爸有点儿尴尬地朝我笑笑,示意我别把妈妈的话放在心上。

我仍旧不说话,缩着脑袋,怯生生地往门边靠,给欲转身回房的妈妈腾出空间好过去。等妈妈走了,我才敢抬起头好好看看水桶里的大鱼。

似乎是故意的,那条大鱼潜进桶底,不愿意浮出水面来。

“早早,你可以帮爸爸个忙,和爸爸一起把这条大鱼抬进厕所好吗?”把袖子高高卷起之后,爸爸问我。

没有一点儿犹豫,我飞快地点了头,小跑到水桶边上,和爸爸一起使劲儿把桶抬进了厕所。厕所里有个废弃的蓄水池,现在,它成了大鱼的临时安置点。

“我们早早真能干!要是没有早早的帮忙,爸爸肯定没办法把这么重的桶搬到厕所来呢!”

又来了。所谓的“鼓励式治疗”又来了。

算是给个回应,我扯扯嘴角,努力表露出开心的神态。

觉得自己的话起了点儿作用,爸爸欣慰地点点头,用毛巾擦干手后就出去了。

只剩我一个人在厕所,还有那条大鱼。

水面上浮出一个水泡,我靠近水池,看着水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然后,那条大鱼的头突然出现,我瞪大双眼,注视着它也同样凝视着我的眼睛。

它的眼珠是深紫色。这并非是我第一次见到拥有这样颜色眼珠的鱼。

在爷爷身体还硬朗的时候,他曾带着我到大雁河附近钓鱼,就是在那里,我们捕获了一条眼珠是深紫色的鱼。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爷爷把鱼钩取出,将鱼放回了河里。他没有告诉我原因,但是我猜测那条鱼肯定很特别,否则一向不钓完一桶鱼就不回家的爷爷,不会在放回那条鱼之后把桶里已经捕获的鱼都倒回河里去。等河面恢复先前的平静,爷爷带着我回了家。那是他第一次空手而归。

两年过去了,我已从三年级升入五年级,爷爷因为中风进了医院,再没有去大雁河钓鱼。我再次见到了那条鱼,只不过,它的体积已变得巨大无比。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我两年前见过的那条鱼,如果是的话,我实在是无法想象,它这两年到底是吃了什么才会长得如此巨大。

“喂……你还记得我吗?”

虽然我知道我的行为很傻,但我还是趴在池边,试图与这条大鱼进行交流。

显然,这条大鱼并不像童话故事里那样能开口说人话,它自始至终都保持同一个姿势,直勾勾地盯着我。

在和大鱼对峙五分钟之后,我确定这样问它不会有任何意义,我决定放弃。

就在我左脚刚踏出厕所门的那一瞬间,我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水声,那是鱼儿翻滚溅出水花的声音。

然后我听见,一阵低沉的笑声。

来自那条大鱼的笑声。

有些人对声音有种特殊的恐惧。比如,有人害怕指甲划过黑板时发出的声音,有人一听公鸡打鸣就发抖,有人听见揉搓玻璃纸的声音就会全身起满鸡皮疙瘩,有人则是害怕鱼儿吐泡泡的声音。

而我,则恐惧鱼的笑声。

那是一种干涩的、好像是用糨糊糊住嗓子之后再用力挤出来的声音,更让我害怕的是,从这种声音中,我还能察觉出喜悦的成分。

所以,那条鱼肯定是在笑。我知道,它就是在笑。

从大鱼来我家的那一天算起已经过了三天了,这三天一切正常,爸爸和平时一样上下班,妈妈已经在休待产假,所以不用去单位,我的家庭作业还是那么多,除此之外,我一如既往的不说话。

一定要说变化的话,那就是妈妈对我的厌恶与日俱增。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似乎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爸爸说最开始妈妈还是和别的母亲疼爱孩子那样疼爱我的,但是在我表现出对她的所有举动没有半点回应,妈妈带我去医院检查确定我有自闭症之后,她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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