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石英

他凭积水珠的神力,顿时暴长了身体,顷刻间,院子被黑影笼罩,风中都是他尖刻至极的声音:“敖荥你双手沾满蛟族鲜血,今日让你尝尝我闽地南蛟的厉害!”

敖荥将龙石英护在身后,化出龙形在半空中与江蛟缠斗,一时间飞沙走石,星月无光,龙啸蛟吼如轰雷一般炸响,村民们纷纷从家中出来,却看到破庙方向正有一黑一白两道长长的电光闪烁,气势如虹,人们纷纷跪倒在地。

几个回合下来,敖荥却先败下阵来,他翻倒在地,肩上一尺来长的伤口皮肉翻飞。龙石英目光一闪,急将他拦在身后,江蛟很是得意:“第五龙王也不过如此,积水珠果然是无上法宝,哈哈哈哈,从此你们四海龙族我见一个杀一个!以解这些年来,我心头……”

蛟精的话还没说完,猛然间一道耀眼的电光忽然自他身后冲出,白光乍破黑影,慢慢自中心裂开,“啊——”一声凄厉的长啸,江蛟四分五裂,一颗小而浑圆的珠子跌落到地上——

当浓雾般的黑影渐渐散去,敖荥肩扛八尺战刀的身影渐渐清晰,别扭却依然装模作样地单脚独立,细看之下原来是一只脚上没有穿鞋,光着的那只脚踩在积水珠之上,极漠然又极鄙视地说了一句:“障眼法啊傻叉,积水珠是无上法宝?那是你爷爷我还没有使出真正的法宝!”他一向嫌弃的兵器电刀此刻压在肩膀上,沉甸甸的豪阔刀型与一身儒将风度十分不符。

积水珠里黑影晃动,敖荥将那黑影从珠子里拈出,像甩鼻涕一样甩到地上,冷哼道:“你没做过恶事?那朱富贵是怎么死的,你长久以来附在朱富贵身上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早就惹了阎王殿的注意。是朱富贵魂归地府时在阎君跟前喊冤,他虽然一生是纨绔子弟,但是欺男霸女的恶事却从未做过,为什么要算在他的头上?他不过就是长得胖点,但是也不能这样瞧不起胖子!这才让阎君到了东海请龙除蛟,正好被我看到……你以为神鬼不觉,哼,凭老道手里那碗能破龙气的阴毒药物就泄了底,若不是你将它灌进小莲体内,如何能这么顺利瞒过了龙石英,霸住积水珠?原来真正蠢钝如猪说的是你!”

那黑影听见这些拼了命地一扭一扭像虫子一样往外蠕动,敖荥也不追赶,还对着他颇为宽宏道:“再修过千百万年,到时要来报仇就到北蛮找我,你爷爷我等着你!”

“吧唧”一声,一个苍老声音在外喊道:“哎哟作孽哦,这是什么孬虫黑不溜秋的,坏了我一双好鞋!”原来是那个老道!他也真是胆子大,与敖荥互换后也没走远,一直藏在外头看热闹,此时想进来请功,好巧不巧正一脚将江蛟踩死……正可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十三

敖荥“哇哈哈哈”得意狂笑,龙石英坐在地上静静看他,身后是敖荥用来做障眼法的一只鞋子。

一切似乎雨过天晴尘埃落定,敖荥笑过后,向她伸出一手,“起来吧丫头,看在你还记得我俩从小玩的游戏,替我的鞋子瞒住了江蛟,此事我作保没有人知道好不好?”

龙石英摇了摇头。

敖荥又道:“阎君卖我情面,已让帘子转生投了好胎,你这一魂二魄小打小闹也没有意思,何必再执著?”

龙石英清亮的目光一直看着敖荥的眼睛,半晌才道:“第五龙王神通广大,找阎罗为帘子投胎这等小事自然不值一提。可在我的境况下,别说阎殿,就是东海,又哪里有我说话求情的余地?你尝过被人践踏为蝼蚁的滋味吗?你试过被人碾进泥地里骂作杂种吗?骄傲如你大概不可想象吧……”

龙女的泪淌了下来,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了每个人身上。

“在我不知道身世前,还想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惹人厌恶,长得不好也罢脾气坏也罢,如你说过的,总归是个缘由……却没想,这个缘由是一出生便注定了的——就因为我流着蛟族的血,我就天生卑贱,就要任人欺侮吗!龙族高贵?龙蛟大战,东海龙王的后宫里藏着两只母蛟和一个杂种……龙王何其身正呀,他在与我母妃蜜意恩爱时,怎么不想她是只残暴阴邪的蛟精!我母妃除了哭泣,可曾做过一件比他厌弃骨肉纵容属下欺侮妻女更残忍的事?说蛟性残暴,龙性的良善又到哪里去呢?呵,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豆大的雨点倾天砸了下来,她哭着,就像那一日帘子死时她在冰冷的海底痛哭时一样,泪水无止尽滑过鬓角,鲜血像黄泉两岸一路烧过的曼陀罗,盛开至死的惨烈……

“既然无人可依,我便成魔,手刃暴徒,杀了那些伤我母女,认定我们阴险至极,妄图残杀我们的水族。”

最后,她脸贴着潮湿的地面,近乎信仰一般轻轻道:“那些水族不是帘子杀的,是我,帘子是为我替罪而死……而我也愿意为她而死……”

在雨水中静静听着的敖荥,僵住了身子,闭上了眼睛。

这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十四

雨舒风散。

多年之后,老道四处云游时偶缺盘缠,便到茶馆里说上他最拿手的《龙蛟斗》。只听得惊堂木一拍,老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呀呀呀呀”扯将开来,将那第五龙王如何设计擒蛟如何引雷降雨等等说得精彩无比,周围叫好声不绝。

故事里并没有一个叫龙石英的龙女。

说毕收钱,众人意犹未尽。这时老道会坐下叫上一壶粗茶细品,一边品着一边看着窗外,若那天窗外正巧雨雾迷蒙,他便会想起——那一日雨雾迷蒙着的清晨,空气里是泥土新润的清新芬芳,外头的人们仰天跪拜,感谢上苍重降雨露,只有他老道看到,大雨中院里相拥的两人,遗世独立般站着。一个立着刀静静不发一言,而另一个贴在他胸膛上,流下的是血泪两行……

 

上一页 1 2 3 4 5 6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