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雾浅(下)
银枪飞回她的手心,她扬眉说:“什么轩辕国不轩辕国,我管不着。我来,是要带容浅走。其他与我无关。”
雾隐眼帘微垂,又抬起眼看向一边缓缓地说:“他不在这里。”
巫巫心想,这雾隐武功绝世又深沉得可怕。月沾衣又总是能瞬间掌握局势。琅琊国有这两员大将在,轩辕如何复国?
于是巫巫立刻厉声喊道:“还我们的君主!那天在小酒馆,我们君主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他带走了!”
话音刚落,飞烟的队长齐悦已经回来了:“将军,我刚刚去山顶查过了,容浅确实不在山顶的轩辕皇宫里,也不在这里。”
她心里阵阵疑惑,这个小子竟然没有和巫巫在一起,也不在轩辕皇宫里,他到底去了哪里?虽然他有隐形衣,可是以齐悦的机警依然能追踪得到,更何况是雾隐这样的高手。倘若……倘若他真的撞见了雾隐……
没有人可以从雾隐手里逃脱,他要杀的人,就算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是雾隐不变的原则。
容浅若有什么事,她必定要为他报仇。可如今,她真的要杀了雾隐吗?
她抬起眼,凝神看站在微风中的雾隐。雾隐已知晓她心思,他心知这一战在所难免:“布阵。”
战旗摇动,千军万马涌动,将她牢牢围困在中央。士兵们把目光投向了将帅的身上,待他一声令下,黑压压乌云般的利箭就会离弦射出。
可雾隐却静静地说:“放她走。”
听到命令,士兵们有秩序地让开一条生路。他们移动着步子变幻着阵形,巧妙地将她隔离在了战场之外,面向她的那一端是广阔无垠的天地,而他们则如铜墙般守在了修罗地狱的关口。
齐悦在她身边小声说:“将军,他们的阵形滴水不漏,我们很难加入到这场战争中。更何况容浅下落不明,未必已被雾隐将军所杀。不如我们暂时退离,在一边静观其变。”
她默许了他的建议,转过身静静退去。
安静中,却有人失声道:“可是主上有令,如果放走了月沾衣将军,所有将士都会被活埋在雪山啊!”
“闭嘴!”雾隐怒道。可是已经晚了,她听到了,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将士们。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那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孔她都认得。那记忆里篝火边与他们一起举杯畅饮,一起纵马沙场,情义在战火纷飞时隽永心间。
如果知道有一天她的存在会拖累了那么多人的生命,当初她还愿不愿意离开丛林,离开自由奔跑的狼群,来到这个虚伪的人间?
齐悦说:“将军,快走啊。”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沾衣取下了长弓,凛然站在风中,银枪做箭挂于弦上。她左手举起银蛇弓,右手从背后缓缓地拉开弓弦,一张弓顿时宛如圆月。惊得众士兵们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白马银枪将,她的弓箭已对准了骏马之上的雾隐。
“破!”
银光一闪,宛如卷起大海的浪潮,呼啸而来冲破了士兵们牢固的阵形。银光与血光混杂、马蹄声、惨呼声、呼救声、喊杀声交织。待人们从惊慌中略略镇定,发现两位将军一个抄起银枪,一个手持避水剑,已经厮杀得难分难解。
这场剧斗,打得雪飞叶落,尘雾迷漫,人们眼睛里都是银枪绽放出来的绚丽光芒,耳边都是避水剑的阵阵剑啸声。两个人就似陡然间幻出了无数化身,霸枪如灿烂梨花,避水剑落着纷纷雨点,端的这场景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
斗了一百多个回合,还是未分胜负。她招招都是绝杀,他步步为守,不知还能抵挡多久。即使是他被迫退到了悬崖之巅,她仍是飞奔而上,一枪向他袭来。他手中的避水剑挑开银枪,顺势一刺,却不知是她想避开他还是偶然失足,又或者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众目睽睽之下,她突然一步踏空,从千丈高峰直跌下去!那抹血红色飘飘然坠入了万丈悬崖!
贰拾一
就在跌落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异常平静,甚至还有一丝因为解脱而涌出的愉悦。也许在这个乱世里,从来都不该有她的存在。
可她却听到身后的惊呼:“月将军!雾隐将军!”
他竟也随之纵身一跳,在坠落中拉住了她的手。
在茫茫云雾中,仿佛看到曾经骑马在夕阳下,那是她第一次跟着他战沙场,当时她问他:“你不怕死吗?”
他说:“怕。可我安慰自己,死只有一瞬间,如果这一瞬间的痛苦可以换来长久的宁静,那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她那颗单纯的心始终不明白,他的心里到底有什么痛苦,要用生命去换来宁静。直到今日,她才意识到,她只知道一味地去爱,却从来都不了解这个人。
天雪山顶。
“冰湖天上来,把万物都埋葬了吧。”巫巫看着那浩瀚无边弥漫着雾气的冰湖,湖水迅速减少,正在她的咒语中奔腾转移。
巫巫虚弱地半跪在地上,这巫术已消耗了她大半的精力。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将雾隐和月沾衣一起除掉,那轩辕复国指日可待。
悬崖之下,本应是万丈谷底,却被咒语中呼啸而来的湖水吞没了一切。
雾隐从腰间解下一条长索,索端装着飞爪,轻轻一甩,飞爪立刻向岩壁飞出,稳稳地钩住了山石隙间长出的雪松。两人悬在空中,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湖水,此时波涛澎湃,凶险异常,显然此处的地势令水流湍急。
雾隐说:“看来这是天意,我们虽没有粉身碎骨,却也要葬身湖底了。”
她说:“倘若我们困在这里,别人却都以为我们死了,那也省心,至少你不用再攻打轩辕皇宫,我也不用为了保护容浅和你厮杀了。”
他说:“我和你想的一样,以前我也是想让众人都以为我们都死了,然后带着你隐居山林。可我去接你的时候,你却和他离开了。”
什么?她惊讶地看着雾隐,那句话宛如惊雷般在她脑海里不断响着。难道当初的一切,只是他为了迷惑国君保护家人而设下的假象?
“可你为什么不直接带我走?”
他凄然地说:“怎么走?我雾隐,首先是国君的臣子,然后是家族的长子,是百姓的守护者!最后,我才是一个深爱你的男人。”
泪珠从他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睛滑落,作为一个男人,他如何能不顾自己肩上的责任,不顾家族上上下下,自私地为爱而活。
千思万想涌上她的心头,他是一个从不作解释的人,她也是一个从不多想的人,直到此时此刻她才从那迷雾中清醒过来。她喃喃道:“可你……你怎么不早说……”他只是微微摇头,心里阵阵的难过,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也明白,要他怎么说?倘若让别人看出一点端倪来,那一切安排就都白费了。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他不得不瞒住所有人。
雾隐说:“我不能像一个妖,一个仙一样,丢下名利生命,不顾世俗不顾一切地去爱你。但是作为一个凡人,我已经付出了所有。”
正在神思恍惚间,松枝断裂,两人一起坠入了冰湖。一阵巨浪袭来,灌入了口腔。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涌上心头,她在窒息中,心里默默地喊:“雾隐!”
可是一阵冰冷的湖水退下,她竟然没有死,他也没有消失,还在牢牢地拉着她的手。原来他们竟然奇迹般地落在了一只小舟之上,小舟似乎在湖里已经游荡了不少时日,不知道是谁曾经留下的,碰巧被巨浪冲了过来,竟救了他们一命。
雾隐对她微微笑,紧紧握着她的手,纵使生死存亡的那一刻,他们的手也没有丝毫的分开。
她问:“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也问:“那你又为什么不相信我?”
她看着他温柔而坚定的目光,那不仅是目光的溶化,也是灵魂的契合,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们的灵魂分开。
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她抱住了他失声痛哭,是死里逃生的开心,也是冰释误会的激动。雾隐轻轻搂住她,却不知如何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