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雾浅(下)

正在她看得出神的时候,脸上挨了师父的一巴掌,热辣辣的疼痛。师父痛骂她:“巫巫,见了轩辕王,为何还不跪拜。”

她没想到那荡秋千的少年就是至高无上的轩辕王,是连她的师父也要臣服的一代君主。她害怕地跪了下来,她是何等卑贱的生命,是大巫师手中随时都会摧残的试验品。可他温和地拉起她:“原来你叫巫巫,以后你和小王子一样唤我哥哥吧。”

他轻轻的一句话便改变了她原本悲惨的命运,从此受尽宠爱。寒烟莲开花的时候,她向寒烟莲交换:“给我无上的法力,我要永远都是他最宠爱的妹妹。”

寒烟莲让她梦想成真了,可她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永远停留在十四岁的噩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终究是要和哥哥离别的。

“巫巫……”

“哥哥……我好怕……”她眼中流着泪,死死地握住他的手。

他的泪水不停地涌了出来,却难以洗掉心中的难过:“哥哥错了,哥哥不该丢下你。”

巫巫那张天真而精致的脸庞,像细瓷般地开始脱落碎片:“为什么?连死……巫巫都要孤独地走……我真的好怕……我不甘心……不甘心……”那未知的黑暗呼唤着她,枪伤开始四分五裂,逐渐分裂了她的身躯,裂缝沿着肌肤纹理迅速蔓延。

他想要紧紧拥抱这个可怜的孩子,伸出臂弯的一瞬间,她裂成了模糊的碎片,无数血珠迸发出来,在漫漫夜雪中血色弥漫。

除了一片血肉模糊,他什么也没拥抱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最终会死在永恒里。

贰拾柒

火堆上的水滚了,蒸腾着冒着热气。

月沾衣说:“水烧热了,你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吧。”

他没有说话,火堆映照的阴影在他身上仿佛一朵黑色的大丽菊。他抬头静静地看着她:“你……你为何要杀了她?”她仿佛不知道一般,只拿起丝绢,轻轻擦拭着银枪上的鲜血。那圣洁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是那样的认真。

他说:“我有的时候不知道,你到底是这天雪山上的神女……还是地狱里来的女修罗?”

她没有说话,那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却在吞噬着她。为什么会在那一刹起了杀心,是因为心中的恐惧吗?

是因为害怕……走到了幸福的顶端,接着面对的便是要跌入谷底。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痛苦了,不想再跌落第二次了。也许不想被人抛弃的办法只有一种,那就是在别人背叛你之前先抛弃他们。

“你要去哪里?”他发现她擦拭银枪之后,收拾了所有物品,甚至解开了岩石上系着骏马的缰绳,似乎要启程去哪里一般。

她的想法与寻常女子不同,为了和恋人相守,什么都可以付出,再多磨难也不惧怕。可如今知道自己竟是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忽然又觉得就算在一起,也再无意义。不如留下一份余情,还可想念。

她牵着马儿,淡淡地说:“我是一个杀将,从来都不是善类。死在我手上的人太多太多,如果这样的我注定令你无法忍受,那我们,各走各的路吧。”

他忽然明白那个人就是一只桀骜不驯的孤狼。她可以为了雾隐,不顾性命地战于沙场,却不愿意体谅他的处境。她也可以为他放下一切,隐居山林。可是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像只狼一样戒备,甚至不择手段地厮杀。

她骑上骏马,“所谓的感情让我觉得很累很辛苦,也许我更适合策马江湖,独身一人,乐得逍遥痛快!就此告辞!驾!”

马儿的缰绳却突然被他一把拉住,鲜血从他手心缓缓流出。她不敢看他,但是没有再策马扬鞭,只倔犟地看向远处。

“如果这段感情让你感觉辛苦的话,那你走吧。”他松开手中的缰绳,“我为了你穿越时空而来,忍受了百年的孤寂,百年的黑暗和百年的折磨。如果说伤害,在我们相遇的这些日子里,相处的每一天,到底谁伤得比较深?”

她疑惑地看向他,他却不愿对视她探寻的眼神,沉默地从她身边离开,慢慢向无边无尽的风雪中走去,再也不愿回头。

眼泪静静地流满了他的脸,一串串泪珠坠落在雪中。也许人生只是一出无法掌控的命运游戏。而他们只是经历了人生的一个轮回,最终一切仍然归于零。

寒冷的风呼啸着。

她驾驭着烈马,独自在路上疾驰,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心里不停地回放,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突然,她勒住马,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明白自己是那么的愚蠢和幼稚,今生今世,有幸相遇一个这样的男子,是否是上天对她的厚恩。

“如果我不去追你回来,是不是天大的傻瓜?”她说。

奔了许久。她一路往回赶。

终于看到雪山岩石上他那孤单的身影,她微微笑了,她一定要跟他说,这个笨蛋,如果她不爱他,他早就和那条海中的大鲲一样,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已经死在她的枪下了……

如果不爱他,又怎会明知道他轩辕国的君主的身份,却还是佯装不知……

他也看到了她,缓缓站了起来。

他们就这样互相默默而又遥远地凝视着,没有招手也没有开口,只有幸福静静地在他们的凝视中绽放。

“驾!”她身骑白马,呼啸的红袍放肆着一身的狷狂之气,向他越奔越近。

天雪山上一片白茫茫,唯有那骏马之上的人儿是血红色的。

茫茫白雪,那抹血红在天地下若隐若现,越来越近……

就像第一次在海市蜃楼中,他在漫漫黄沙中看到的那幅画面一般。那时候他站在酷热无情的沙漠里,不知道她为何而来。为了追逐那抹血红色幻影,他半生波折。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她身骑白马,是为了他而来!

正在那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此时整座山摇摇欲坠,突然雪崩地裂。整座雪山在她面前崩裂开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天空。

山顶的积雪倾泻而下,许多巨大的雪块爆裂开来,像滚滚瀑布般涌来。

就在那一瞬间,寒玉追风马展开洁白双翅,腾空飞起,载着她浮在天空中。

只见无数巨大的冰块在狂风中呼啸、炸裂,从头顶上滚过,从身边飞过……这真是人世上难逢的奇景,是那样的可怕,又是那样的壮丽绝伦!

无数的火焰巨龙般喷射出来,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滚滚呼啸的白雪与熔浆将天地万物埋葬。

她只是在烈火中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这世界已化为永恒的坟墓。

贰拾捌

金黄的战旗在空中飘扬,守护着琅琊王的军队慢慢前进着。前方却有个人在安静地等,不知道她已在那里等了多久。此时此刻,千军万马竟无人敢出声,只呆呆地看着她。

因为迷雾中,她的淡淡眼神就可掀起狂热地震,仿佛万个火山汹涌爆发。

琅琊王说:“因为你,寡人痛折了一员爱将。没想到寡人倾了一国之力,却还是没能杀了你。”

她身骑骏马,仰面饮下一口烈酒,然后将那壶中的酒洒在避水剑上,那酒珠悉数被剑气弹开,在空中滴落着:“琅琊王,今天,我月沾衣为你倒上一杯美酒,愿你在黄泉路上一路顺风。”她淡淡地抬眼看去,那放肆的眼神像是一箭穿透人的心,令所有人惊惧得暗暗颤抖。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琅琊王,也不会有琅琊国。从此以后,这个国家只会存在于遥远的传说中,在太阳照耀的任何一片土地上,都将无法找寻到它的踪迹。”

就像她曾经屠杀了整个银圣国城池的生命,琅琊国也要面临这样的宿命。每一个人都听到了那句话,他们无能为力地等待那即将到来的命运。她是曾经残忍屠城的嗜血狂魔,如今没有了雾隐,不知道还有谁能制止得了她的杀戮。也许只有君主身边的暗黑杀手才有那般能耐。

可是此时,一个墨袍人缓缓走来,那是蝶儿坠,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很疲惫,可是他能够出现在这里,她便知道琅琊国的暗黑杀手已经被他除去了。

蝶儿坠说:“对不起,我始终都没有找到雾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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