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雾浅(下)

她微微笑:“蝶儿坠,当年在竹林,你说如果有人能为你爱的女人报仇,便甘愿化为战奴永远追随。我问你,她现在只是一缕附在银枪上的魂,早已忘记了你们之间的一切,也早就不是当年的银圣国圣女了,你对她的那颗心还是没变吗?”

他说:“是的。”

这个时候,一个白衣少女忽地飞了过来,她轻点地面:“主人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要和你一起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月沾衣说:“小银!回棺材里待着去!”

小银大喊:“主人,每次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把我锁在碧玉簪里,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说:“为了要保住你仅剩的一缕魂,因为你应该过另一种人生,一种和我不一样的人生。”

一种平淡而又长久的人生,不知道是疲惫还是厌倦,她微微闭上眼睛:“绝对不可以……和我一样……每天活在杀戮中。”

小银呆呆地看着她,知道这次主人真的是要把她送走了。

月沾衣拔下发髻上的碧玉簪:“蝶儿坠,我当时血洗银圣国的时候,发现他们将圣女处以残忍的极刑,将她的魂魄锁在碧玉簪里,令她永无来世。而我的银枪因为杀戮了无数生命,那地狱般的阴气暂时可以承载她的魂魄,所以我自私地将她带在了身边,一来是想让她陪着我,另外也想知道你是否能接受现在的她。现在,你带着她走吧!”

离开这纷争的世界,到宁静的土地上去过幸福的生活。

蝶儿坠接过碧玉簪,望向他深爱的妻子……

杀。

还是杀。

她此生似乎与血红色有了缘分,眼眸中唯有一片流动的血红。

不知斩了多少的将,不知杀了多少的兵,只知道那把剑的剑锋上布满了点点的伤痕,每夺去一个人的生命,都发出呜呜的哀鸣。

她要让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琅琊国,她要用无尽的鲜血来清洗她心中的悲哀。

无数鲜红的血花,随着天空的雪花飘落下来。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美,因为看到这美景的人都已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安静的碎尸。

贰拾玖

宁静的丛林中。

白衣少女很是不满,回头说:“我说过了,你不要再跟着我,我要回去找主人!你再跟着我,我就扎死你!”可那个人还在阴魂不散地一步一步跟着,他一声不吭,只有那炽热的眼神透着刻骨的深情。

“我要去帮主人!你快把我送回去!”她撅着嘴,抱起了头觉得很烦。却没察觉,那个木头一样的人正满脸都是泪水地看着她,就那样看着,好似天荒地老永世与共……

见他毫无反应,她说:“我真的要扎死你了!”

她化身为银枪,带着万丈光芒飞来,直冲冲地穿透他的肩膀,在另一个方向落下。她回头说:“你……你为什么不躲?”

“你不用担心月沾衣,她不会有事的。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是她的对手了。雾隐失踪不明,神医薛残衣死在了我的手里,而我……”他再也支撑不住,虚弱地半跪在了地上。泪水滑下他那张消瘦的脸庞,他用难舍而又宠爱的眼神看着她。

她杀过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眼泪的,可是这个人的滚热眼泪却好似滴落在她心房,烫伤她的灵魂。她走过去,凝神看着他:“你怎么不躲?我不是故意要将你扎伤的……你为什么要哭?”

“因为我刚刚才明白,虽然我赢了薛残衣,可他临死的时候也在我身上下了致命的毒。”他万分留恋地看着她,“这么多年了,我只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当你倾尽所有去爱我的时候,我没有及时带你走。当我再次把你寻回的时候,你剩下的却只有恨。”

“可我不恨你。”她说,“你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蝶儿坠说:“我说过,如果全世界都背叛了你,我蝶儿坠就为了你背叛全世界。我做到了……”

没有人带她离开,也没有人从这里路过,她只有守在这个人的尸体旁,每天看着他的样子,度着这无穷无尽的岁月……

直到后来,她终有一日想起来了,想起她原本是一个王国的圣女,穿着一身冰清玉洁的白裙,用面纱遮着容颜,高高在上地接受万民的崇敬。

那个人叫什么?她只记得他冷峻如霜,穿着一身墨袍,双手沾满了血腥。他是王的暗黑杀手,绝情绝爱,可她却深深地爱上了他。

那个人的名字在她脑海里翻滚着,她眉毛紧紧皱着,电光火石般的画面闪过。当时,有一只散发着墨香的毛笔在宣纸上划着——蝶。记忆折磨着她,皱眉看着这月色,想起那毛笔继续写着——坠。

他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扬扬洒洒地写了一个悲伤的名字,“我叫蝶儿坠,爱上了我你不必后悔,总有一天我会背叛王背叛国家,背叛所有的人,只带你一个人远走高飞。”

坠落的不是蝴蝶,而是她,身为千万百姓信仰的圣女怎么能爱上凡人,怎么能有七情六欲?

“蝶儿坠,明天正午,我等你,带我远走高飞。”

可是那天他没有来,他还是去赴了争夺天下第一的战役。独自逃到城门口的她被王抓了回来。人们将战役的失败都归罪在了背叛信仰的圣女的身上。在监牢里被苦苦折磨了两年多后,君主下令要将她处以极刑。整个城池的子民都要让她死,在千万人的诅咒中她将永无来世,只剩一缕幽魂躺在碧玉簪中。

忽然之间,滂沱的大雨落下,一粒一粒重重地砸落在一把银枪上,小银虚弱地依附在利器之上,却再也没有了杀气和力量。她只能静静地望着那已腐烂的人,回想他原来的模样。

当她曾经想像一只蝴蝶一样飞翔的时候,没有人将她接住,就这样坠入了万丈地狱。

当她只想恨的时候,却连恨的人也不在了……

大雨不停地砸落着。

磅礴的大雨一直在世间下着。可在雪山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这里终年飘雪。寂静的山洞里,有人伏在冰冷的岩石上睡着了。不知道是困,还是厌倦了生命,那个人只是在沉睡着,睡得如此之香,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许多人在等她。

她曾经是叱咤风云的杀将,也曾是被世界背叛的弃女。可如今,争来斗去的王与王,都被她杀了;杀来杀去的军与军,悉数为她归顺;踏来踏去的山河,等着她收拾。

睡梦之中,仿佛恋人悄悄走进来,守在她的身边,那种感觉很温馨,她不再冷,也不再害怕。他抚摸她温柔长发,轻轻一吻,“我不能带你走一生一世了……也无法遵守我们之间,生不同裘,死亦同穴的誓言……沾衣,醒来之后,忘了我吧。”

猛然之间,她从睡梦中惊醒,寂静昏暗的山洞里只有她一人,未曾有人来过。

“容浅!”她找着,喊着,却空无一人。

一直奔出山洞,天地一片白雪皑皑,仿佛一座硕大的孤寂坟墓。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直穿入她胸膛,泛起惺惺热血……

守在山洞外面的齐悦听到声音,向女帝跪拜在地:“陛下,这些年,我们找遍了千山和万水,也没有容浅的下落,亦没有小银和蝶儿坠的踪迹。他们应该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生活得很幸福。陛下是当今帝王,从今往后要守护万千子民,不如……忘了那些过去的人吧。”

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样,她茫茫然地走着,走在无人烟的雪地里。红色的王袍在风中呼啸,上面绣着一枝血红的双生花。传说那是不祥之花,它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只是心想事成之后,等待你的是永恒的不幸。

忽然,她仰天狂笑,凄惨而又狷狂。月影之下,对天饮烈酒,不知是酒还是泪,湿了她的衣襟:“我也想知道这是谁的错!你明知道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救我。错的人是你!不是我!”

凄然跪在白雪之中,天雪山上徘徊着她一声声的痛苦长啸,滴落唇边的鲜血好似绽放在皑皑白雪里一朵艳花。

一滴滴滚热的泪珠落在雪中,满是窟窿坑洼的雪面似乎是她隐忍折磨的心……雪山上久久徘徊着凄然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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