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海底生物也可以穿斗篷

要怎么形容那个冬天呢?从圣诞节开始到元宵结束的冬天,恩光和陆安叙几乎每天都泡在一起,冷的时候就找一间咖啡馆坐下,一人一杯巧克力,恩光做功课,陆安叙背单词。遇到不会的问题时她偶尔会问他,而他会解答。天气好的时候,则找一个暖烘烘的地方晒太阳,像一对老人那样聊着天、吃着零食。偶尔也会去看看电影,当然都是陆安叙买票,于是作为回报,她主动买了可乐爆米花。

一遍又一遍地走路回家,巧克力里的热量都被消化掉了,作为期末考试成绩不错所奖励的零花钱也花完了。虽然没有如愿以偿地买到斗篷,但似乎得到了更为快乐的东西。怎么那么能走呢?恩光想不清楚,她平时那么懒的一个人,居然可以时不时就连续走两个小时那么久!

可是,这样一直走下去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她懵懂地有一些想法,然而又,说不清那想法是什么。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在别人已经开始拍拖的年纪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在爱情已经不再珍贵的时代她还守候着小小的愿望。一不小心捡到了这么好看又温柔的男生,真是奇怪他为什么总是跟自己在一起。他没有别的朋友吗?怎么可能呢?

想来想去,又想不明白,自己跟自己玩着猜谜的游戏。这大概就是青春期的真正含义。

与此同时陆安叙也意识到哪里不对了,说不清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恩光自己即将要走的消息,托福早就拿到了高分,只等办妥相关手续。家里人每天忙到要死,他却闲得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忽然觉得出国留学变成了别人的事情,居然一点兴奋都没有。而那个叫恩光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要跟她在一起。

无论是以爱情之名或者别的,在一起就好。

他们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不知道一句简单的玩笑或者告白就可以终结一切,也不知道恋爱早已不是稀奇事,但就是,做不到去开口,去靠得更近,各自孤单着、想念着,却又快乐着、甜蜜着。

直到那一天终于来临,他拿到了签证和录取通知书,家人也已经替他打点好了一切。就要走了呵。他想,时间未免过得太快了一些。

该怎么告诉恩光呢?他看着桌上的证件和窗外三月的阳光,一种难以言说的忧伤就这样袭了过来。从小到大的第一次,往后也再也没有发生过。

春风一般的心情,乍暖还寒,料峭的枝头开起了淡黄色的小花。陆安叙和恩光停在常常一起走的那条街道上,彼此沉默了很久。恩光满脑子都只剩下那一句“我要走了,去英国”,初听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直到这吓人的沉默证明那一切都是真的。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英国很好啊。”接着才继续向前走去。

“你有想过出国留学吗?”陆安叙问。

“没有,我觉得那是非常遥远的事情,我英文成绩并不好,家中也并不富裕。”恩光说。

本以为是无话可说的一段路,他们却聊起了比往常更多、更深刻的内容,比如人生、未来、理想。陆安叙说:“从小我接受到的教育就是精英式的教育,所以我想,将来我也会成为父母那样的人,穿最好的衣服,去最棒的国家,做有价值的工作。”

“但是我却更喜欢那种小小的、不被需要的生活,衣服足够漂亮就好,无需是名牌。工作能够维持生活,也不需要有太大的价值感。如果不能够去巴黎旅行,那么去一趟厦门也可以。”这是恩光的态度。

在他们那个年纪,脑子里大概也不会有人生观和价值观之类的词语,只是两个人忽然都明白了,当彼此的追求不同时,人生也会走向不同的方向。未来将会怎样?他们充满期待,却又都说不明白。然而他们还是彼此祝福着:“希望你在英国一切都好。”

“你也是,希望你可以交到很多朋友,不要再自己送自己圣诞礼物了。”

“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他们笑了起来,然后郑重地道了一声:“再见。”

“再见。”

陆安叙走了之后,恩光的生活继续,虽然总觉得少了一点儿什么,但也还是要自己一个人努力地生活下去。努力做数学题,努力背单词,努力与同学相处,努力应付老师。还是喜欢发呆、容易走神,也还是会去礼品店看各种稀奇古怪的、好玩的东西,还是买不起,只好默默走开。

这就是她能抓住的一切,细微、琐碎,充满了小快乐和淡伤感的生活本身。而陆安叙,他是一个意外。

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优秀的人,漂亮又聪明,清晰又感性。

遇到了是幸运,告别了,大概也是应该。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收到他从英国寄来的包裹,打开,是一件她梦寐以求的小斗篷,湖蓝色,明亮如同宝石,一摸就是好质地,拿在手里非常的重,料子软软的,像是羊绒。恩光的同学都被吸引了过来:“好漂亮!是谁送给你的?”

“一个朋友。”恩光淡淡地说。

包裹里还附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偶然看到这件斗篷,猜想会是你喜欢的——你会喜欢的吧?”

“当然。”她在心里说。

然而春天已过,马路上的女生都换上了蕾丝裙和短裤,恩光抱着斗篷朝家的方向走,天太热了,她出了很多汗,在裤子上抹了又抹,唯恐弄脏了那件斗篷。真想穿上看看啊,她想。接着她就真的把书包丢在了地上,脱掉外套,套上了这件厚重的斗篷。她想象着陆安叙就站在自己面前,想象着还是冬天的时候,他们走在这条寂静的路上,说着话,唱着歌,然后对着空气微笑起来。

斗篷很好看,只是有些不合时宜。路边经过的行人都奇怪地看着恩光,她却是不知道。她以为自己还是在海底,在最深最深的角落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与奇怪的动物相伴。当她在笑或者在哭,它们其实都不能够明白。

也许他明白,然而他却不在了。

但是没关系,想到他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积极努力地生活着,她就已经很满足了。所以自己也要加油呐,她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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