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
作者:七柯梦
嘉祐七年赵曙被立为太子,庙里庙外的和尚们最近都在聊这件事儿。
空度禅师闭关,师父随法明长老上京说法,方丈一个人管内管外累得焦头烂额。我们这些小僧们连种菜也偷起了懒。加之我未出家之前惬意的生活方式使得现在我即使在这庙里也常常偷懒。但是这里的和尚们不会像外面的那些人似的给我那么大面子,当然也许我现在下山,那些人们也不再会给我面子了。相信,为一烟花女子出家并与身为奉直大夫的父亲断绝的父子关系,当时在官场及民间这种小道消息竟然盛传月余,谁还会给我这样的人面子?
这是一时赌气,家中虽有五子,但是父亲个个疼爱,我不相信父亲忍心让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上十日。不想,我整整等了十五日,受尽磨难也不见父亲一封书信。他竟然连个台阶也不给我下。然而那女子更为薄情,我为了她毅然决然,不惜与父亲闹成现在这般,她却自始至终没来找过我一次,哪怕一次,我就拉着她离开这里。现在倒好,我仿佛成为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于是看着眼下的野荷花在心里暗叹,世人皆薄情。
不想,远处慧聪的鸭嗓发出我的名字的声音,哦,不,现在我已经没有名字了,只有法号,梵仁。你可以笑,因为所有人听到这个法号的时候,甚至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笑,形态各异,别有情趣。
“喂,西厢房那边你们还没有打扫。”
“西厢房?没人说过啊!”这个慧聪长相并不讨喜,除了心眼比别人小以外并不如他的法号那般聪敏。
“现在说了。”
虽然我们年龄相仿但是他长我一辈,算是师叔,每次遇见都要摆一副臭架子。如果我不出家,现在摆架子的就是你大爷我了!我瞪了他一眼,他当没瞧见,继续催促我去打扫西厢房。“你快着点,过两日的庙会香客就多了。”
我是准备去西厢房来着,但是路上匆忙撞见了师祖,也不知他老人家要去哪。那日一脚踢开山门说要出家,就是他老人家单手一挥,替我挡了不少棍棒。当时他问:“为何?”
“为一女子!”我直言不讳,还没人教过我什么叫害怕,所以我也并不怕谁。
众僧们听了笑得前仰后合,这人自始至终都在笑,也不知有没有同那些人一般笑我。他说:“你可知何为僧?”
我说:“你们都是僧。”
“你可知,何为家?”他又问。我是个急性子,哪耐他这般追问,用手画了个大圈,圈下了这天下,说:“这就是家。”
“那你能出否?”
顿时,我不知如何作答。若这天下便是家,我怎能离开这天下。我呆呆的看着他,他笑而不语。我说:“那我便不出,我要来你们这里。”
他言:“善。”
于是,我便做了和尚。如此简单。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这人,只知道是师祖,却忘了他的法名。“空……空……”
一旁的小僧提示:“空善大师。”
我“噗”的一下笑了出来。这面目慈祥的空善问:“为何笑?”
我笑着说:“空善,岂不是没有善?”旁边小僧脸都白掉了。这空善大师只是微微点头。这几日你都在干些什么?
“回师祖,在看《金刚经》。那个好厉害!是不是看过金刚经便能有金刚不坏之躯?”此时众小僧们“噗”的笑了。
“看到哪里了?”他似乎并不急着离开,似乎更有兴趣问我这些有的没的。
“第三品。”
“看了多久?”
“从来这里的第二天,已经,已经看了将近一个月了。”我道。
“金刚经字数并不多,为何看得如此慢?”
“因为我有这么个毛病,就是看书过目即忘。以前每个先生都拿我没办法,我真不是装出来的。”我的确有这个毛病,当时父亲一度认为我以后定是个文盲。这街上的日常用语我尚且用了多年才记住那几字。当时叔父们也毫不客气的说这孩子甚是愚钝。一直以来我都很沮丧自己的这个先天不足。
“那么,你来解释一下‘放下屠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就是教育我们不可以杀生,要善良。”我觉得这是一个甚为简单的一个问题。
空善笑着摇摇头,带着他的弟子离开了。当时我并不觉得我答得有错,甚至为自己这完美得答案洋洋得意了好一阵,认为空善的摇头的意思是“真拿你没办法”。可是不曾想到,空善的这个问题像是诅咒一样自此追随上了我。
2.
庙会期间所有小僧老僧们都忙得不亦乐乎,我和梵烟二人立在功德箱旁指引香客们布施。
“你说,同样是要钱,旁边摆一尊佛像就可以这样理直气壮,没有佛像就只能是山下的乞丐。”我对梵烟说。
梵烟眉头轻皱,道:“你再乱说。小心被听见又是一顿乱棍。”自来这寺里,我可是没少挨打。但为了面子,说什么也要挺到我的彩儿和父亲来请我走,他们俩任何一人都行!
梵烟是这个寺庙里除了空善老头子我唯一瞧得上的人,他虽然与我一般高,与别人一般高,却有着一种不属于这里的霸气。如果说我是淘气,那么他则是成熟的霸气。他早我一年来这里,听说是为避仇家。就他这身世,就勾起了我万般遐想。
他知道我的事情,全寺都知道我与彩儿的事情,我竭尽全力讲给每一个我所见过的僧人我凄美的爱情,即使是后院的扫地老头都至少听过两遍。他们说,我这不是出家来了,是诉苦来了。是啊,除了他们,这世间,还有谁有空听我说这情史呢?
这时一香客上完香向功德箱里丢了一锭金,我和梵烟是看着金子一晃眼进去的,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顺着那肥厚如熊掌般的手看去,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人。他一脸贱笑,看看我又看看梵烟。
我与梵烟对视,心里了然,我们都很厌恶这个黑胡子大汉。不知他这一锭金是什么意思。
“两位小师傅,我想打听件事,问问你们见没见过一个这么高这么胖的一个人男人来投宿?”他比了个大概,竟然是个比他还胖比他还高的人,那得是一堵墙啊!
“没有。”我说。这时我发现这人并非一人,而是一行人,这一行人站在一起有七八个,像极了山贼。
“那么我们打算在这里留住几夜,方便否?”说着,这人掏出两锭金推给我和梵烟。
“就你也……”嘴被梵烟单手狠狠捂住,他轻笑着用另一手把钱退给那汉子,说:“这钱我们不能要,房间的事宜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还请诸位大侠稍等。”说罢,连我怀里的金子也被他塞了回去,然后几乎被拖着离开了热闹的前院。
“就他们也配信佛?”我快步跟上梵烟,梵烟却毫不留情的斥责我:“你再这样口无遮拦小心惹来杀身之祸,你现在已经不是赵家的少爷了。”
我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从未考虑过会发生什么事情,从前左右都是有人帮忙处理的,经梵烟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就让他们住下?”我问。
“方丈不是说了,来者皆是客。”梵烟与西厢的小僧说好了房间便迅速领我折返。
“你可留意那男的背着的刀?”梵烟问。我一愣,回忆到是有一把,没有鞘被背在身后看不清全貌,“怎么?”
“那刀血腥十足。”
我一向认为佛门净地是不可能也不可以有血光的,我认为这里是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听梵烟这么一说,那些人给我的印象顿时又打了几折。“早来早走。”我念叨。
“他们不等到他们想等的人,是不会走的。”快步在前面的梵烟说。
3.
庙会一共七天,却不知不觉在庙里进驻了好多稀奇古怪的江湖人。
“每年庙会都会聚集大批江湖人士,他们平日各在四方无处相逢,便不约而同的借着庙会的机会聚到一起。”慧明师叔亲自带头打扫着前院热闹后的垃圾,这位师叔长我五岁,个头却比我还矮,平日里多在禅房打坐,难得见上一面。